金玉妍走后,后宫中无人针对卫嬿婉,皇后及各蒙古嫔妃虽与之不睦,但大家平日里也多是井水不犯河水,倒是难得的过了阵安生日子。
进忠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她,给她带了各种安胎养身的补品,有时还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同里面的小家伙讲话,就像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一样。
她们就像那寻常夫妻一般。
卫嬿婉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冷静后细想,她和进忠哪里有机会一同去过那寻常人家的日子呢,又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现在已经很好了,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的。
她以为,只要抓住那梦中的线索,便能解开这盘死棋。
然天不遂人愿。
这次她没有安排田姥姥动手脚,可皇后的祥瑞之胎还是没了,宫中人心异动,卫嬿婉心中莫名的不安起来。
进忠再来时步伐有些虚浮,眼下隐隐透出少眠的青灰,却仍是勉强笑着同她讲话,喂她喝参汤。
“进忠…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卫嬿婉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进忠沉默片刻,放下瓷碗拍了拍她的手。
“炩主儿别担心,只是因着皇后娘娘失子的事,皇上近两日脾气大了些,奴才伺候的辛苦,有些乏了。”
进忠平日里瞧着油嘴滑舌,但凡她有点不高兴了,那告饶的话是张口就来,内里却是个隐忍的性子,极少言说自己的苦处。
如今听他言语中掩盖不住的疲惫之意,卫嬿婉不由得心疼起来。
“那你还来看本宫做甚…得空了还不快回去歇歇。”
“奴才放心不下炩主儿和孩子。”
他说的是“孩子”而不是“龙胎”,卫嬿婉柔柔的笑了,把脸靠在他胸前,双手环在他腰上。
在手触到他后腰的瞬间,进忠整个人僵了一下。
“怎么了?”
卫嬿婉抬头看着他,他脸色很不好,阖目摇了摇头。
“奴才无事。”
“你骗人!”
卫嬿婉有些生气了,拽着他的手进了寝殿,把门一关。
“自己脱了,别让本宫着急。”
进忠知道瞒不住她了,蟒袍褪下,白色的里衣后身腰背处被点点血迹浸透。
“奴才办事不利惹了皇上生气,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卫嬿婉没有理会他干巴巴的解释,只让他脱了鞋靴在榻上趴好,转身去取了热水和药箱。
伤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将伤口和衣料粘在了一起,若此时强行将里衣脱下,非得扯开大片血痂不可,她以热水投了帕巾,按在他后腰的伤处慢慢化开凝血。
“娘娘怀着身孕,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吧。”
帕巾洇染上淡淡的血色,她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伤痕累累的腰背,轻柔的涂着金疮药。
“那可不行,公公的身子岂能叫别人看了去?”
趴在榻上的进忠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似是用尽了力气一般,疲累极了,卫嬿婉替他收拾好伤处时,人已经睡着了。
算着他今日午后不必当值,卫嬿婉便没有唤醒他,待进忠醒来时,天边已是金乌西沉,日薄西山。
他瞧着这昏暗的天色,眼里似有怒气焦灼,又似无力悔恨,最后统统化作无可奈何的凄凉。
沉默了几息,他终是无奈道。
“炩主儿,您应该早些叫醒奴才的。”
…
进忠走后,卫嬿婉怕宫中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便差了王蟾四处打听。
起初什么都打听不到,那些宫人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细细打听了两日,她才知道出了大事。
原来,宫中传闻皇后娘娘的龙胎是受了诅咒才会刚出生便夭折,她的额娘卫杨氏被人发现在家中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皇后和皇嗣。因行蛊之事乃其一人所为,皇上便将其赐死,弟弟左禄也被发配边疆。
卫嬿婉听得消息只觉周身发冷,端着茶盏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茶盏落下,碎了一地。
明明已经没让额娘入宫了…怎么会…
心底惶恐的黑洞逐渐扩大,快要将她吞噬,腹部隐隐传来某种撕裂的痛。
“不好了!快来人啊,娘娘见红了!”
卫嬿婉隐约听得春蝉这么喊了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永寿宫出了事,进忠随皇上赶来时太医跪了满殿,一个个俯身向皇上请罪,说炩妃娘娘情绪大起大落以致小产,龙胎没能保住。
进忠闻言险些一个踉跄抢在地上,挨了皇上一记眼刀。
皇上看着这跪了一屋子的人,脸上显出些愠色,
“何来的情绪大起大落?朕不是让你们暂时瞒着炩妃吗!一群无用的东西!”
皇家连失两子,皇帝龙威震怒,虽未降其位分,却以小产后应当好生休养为由,变相的将卫嬿婉禁足在了永寿宫。
…
是夜。
永寿宫寝殿内,卫嬿婉抱着被蜷缩在榻上,眼泪无声的滑落,淌进被里,洇晕出一片潮湿的痕迹。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已经在尽力避开那些错处了,可是她仍然没能保住她的额娘,甚至连本该能顺利出生的孩子也没了。
仿佛是命运中早已注定的,越是挣扎反抗,越是要糟得报应。
她怕极了,怕得浑身都在抖。
“炩主儿…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仔细熬坏了身子呀…”
进忠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守在榻边心疼的看着她。
卫嬿婉扑进他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
进忠揽着她的肩,任由她哭湿了他的衣襟。
良久,她开口道。
“那日你身上的伤,可是为了…”
进忠几不可闻的太息一声。
“是,奴才无用,没能护老夫人和炩主儿周全…”
卫嬿婉默不作声的抱紧了他。
她们之间早已无需多言,她便知他定是已费尽了心力。
在这后宫之中,唯有他从始至终一直护着她,不管是她春风得意亦或是失宠落魄,他都在她身后支撑着她,不让她跌落。
她很明白,以她在宫中现在的情形,永寿宫吃穿用度还能保持以往的供应,宫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还未一拥而上踩她一脚,全是靠进忠在背后撑着的。
可是往后呢?
宫中情形诡谲多变,从她扮作宫女夜探进忠那日便生出了异端,紧接着便是木兰围场一事,如今更是无端失了本该平安出生的女儿。
再继续留在这深宫之中,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
泪眼朦胧中,卫嬿婉仰起头,对上进忠担忧的目光。
“进忠…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