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10）

自从那日去过韩颂的住处后，琼华便总是郁郁寡欢的。

蒙恬、蒙毅自小便跟她一道长大，哪里见过她这般模样？因此在看见她这个样子时，他俩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琼华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蒙恬、蒙毅早已经从宫中回来，见琼华大中午的就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自从被樊於期被嬴政调去军营之后，蒙恬便代替了他的位置，虽然如今只是一个代郎中，但因着与嬴政自小的情分，又是蒙骜将军的长孙，嬴政对他自然是信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蒙恬这段时日也很少有归家的时候，大多都跟在嬴政身边，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回到家中。

绿珠沉吟半晌，终于还是说道，“自从那日姑娘从颂公子那里回来就这样了。奴婢也问过姑娘，但姑娘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自从前一个侍女碧云被蒙老将军许了人家之后，琼华身边的贴身侍女便换成了绿珠。

蒙恬闻言，也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琼华的心思重，你猜不到也是正常。”

随着年岁渐长，琼华已经再不复年幼时的开朗灵动。如今的她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却一向有主张，虽然蒙恬是一手将她带大的兄长，但这丫头却一向不喜欢自己管她太多，因此许多事情，只要她自己不说，蒙恬便不会多嘴询问。

因此莫说是绿珠，就是蒙恬自己也有些拿不准这丫头的心思。

沉吟半晌，蒙恬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转身离开。蒙毅不解其意的看着他的背影，最后还是跟了上去，问道，“不是说要去小妹吗？怎么忽然走了？”

“咱们当然是要去看琼华的，只是不是这个时候。”

虽然琼华只是他们姑姑的女儿，但因为姑姑去得早，琼华和韩颂自小便在蒙家长大，因此对于他们来说，琼华和韩颂与他们的嫡亲手足一般无二。只是韩颂在五岁之上便被蒙骜送去军营历练，更是请了先生来教他兵法，一年之中也很少有在家的时候。

久而久之，蒙恬、蒙毅自然要与琼华更加亲近几分。

蒙恬也深知自己与蒙毅同韩颂之间的情分不如琼华，因此自从他回到咸阳之后，只要得闲，便总是会带着好酒去寻他。

而韩颂心里在想什么，蒙恬也能猜得到几分。

自从前些日子琼华从夏太后那里回来之后，嬴政对她便在再也不复以往的冷淡。

这段时日以来，赵高来府上的次数愈发的频繁。而每回他来时，总是会带着不少东西，每回都说是嬴政给琼华的。

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思及此，蒙恬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蒙毅，你难道没发现，自从阿颂从骊山回来之后，每回只要王上来咱们家，他便总是会把琼华支开么？”

蒙毅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蒙恬望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也难怪了，心思想来不怎么细腻，有些事情他从未放在心上过，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嬴政对琼华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自然也没有发现，只要嬴政一找借口来府上探望，韩颂便会想办法将琼华支开的事情。

“自从那日琼华从夏太后那里回来之后，王上对琼华的态度便有些微妙。”蒙恬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看得出来，王上心里，对琼华还是有些特别的。”

今日出宫之前，嬴政还特意问起蒙恬，琼华的事情。

他在嬴政身边也有许多年了，虽然未必准确，但他能确定，嬴政对琼华的态度已经不仅仅只是对待朋友的妹妹了。

与此同时，蒙府的前院花园中，芈华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楚国的云梦公主到了。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与她一同前来的芈芙会和景阳将军的女儿景慕楠成为云梦公主的陪嫁媵女，一同进入咸阳宫。而这一次，若是她和韩颂的婚事不成，等过不了多久，也会回到楚国去。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一身着白色锦缎的男子从走廊的另一头匆匆走来，似是害怕客人等急了一般，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急切的神色。

芈华连忙迎上去，“韩将军，你来了。”

韩颂看着来人，忍不住蹙了蹙眉，“不是说要回楚国了吗？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太后说，等过几日便送我回去了。我这会儿过来，是和你告别的。”芈华低着头，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舍，“我这一次走，也不知道何事才能与将军相见。芈华只希望，将军不要忘了我。”

“在下，一定不会忘记姑娘的。”

说罢，韩颂又是郑重一礼。

芈华与韩颂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将自己从楚国带来的楚锦留下之后，很快便告辞离去了。

韩颂心中纵有不舍，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说实话，韩颂心里还是有些喜欢芈华的。只是……比起他妹妹的终生幸福和余生安稳来，自己对芈华的这一丁点喜欢也已经不值一提了。

毕竟，他的父母都是因为朝堂之争而死，他并不希望琼华也卷进王族之家的事情里面。

“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人家，干嘛还把人家姑娘放走？”

待到芈华走远，蒙恬这才从后头走来，只见韩颂在看着芈华离去的时候，脸上那不舍的神情都快溢出来了。

韩颂无奈的看了一眼蒙恬，“我是怎么想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若是真的要娶她，就必得牺牲琼华的幸福。”说着，他在一旁的石桌前落座，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她是我妹妹，我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喜好而牺牲她。我知道，你一定要说琼华入宫是必然的，可是我并不想让她这么早的卷进后宫的风波之中。”

如今秦王嬴政尚且没有亲政，朝政大权多是由太后赵姬与相邦吕不韦把持。

如今眼瞧着嬴政即将加冠，吕不韦更是没有归政的心思，而赵太后这几年又一直因病住在雍城，不问世事，自然也不在意吕不韦是否把持朝政不还的事情。

而且，以韩颂对赵姬的了解，就算她回到了咸阳，多半也会和吕不韦沆瀣一气，不肯归政。

毕竟她只是一介深宫妇人，没有什么见识，自然是吕不韦说什么就是什么。

蒙恬见状，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一叹，“琼华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的，你若是无事，便同我去看看她。正好也陪陪她。”

“也好。”

……

此时正值初夏时节，咸阳也慢慢的开始炎热起来。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就像碎了的金子一般，洒落到地上，微风拂过，树梢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响。

而琼华此时手中拿着嬴政送来的小玩意儿，坐在嘉宁阁的院子里，怔怔的出神。

绿珠见她沉吟不语，便将方才小厨房送来的点心端过来，”姑娘，奴婢方才让厨房做了些您爱吃的饴糖点心和绿豆糕，您吃一些吧。“

琼华身子弱，自小便将汤药当成水来喝，久而久之，她也对甜食格外钟爱，其中最得她喜爱的，就是这饴糖点心和绿豆糕了。只是这用饴糖做的点心工序复杂，极耗时耗力，因此琼华虽然喜欢，但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就是这绿豆糕了。

“你放下吧。”琼华淡淡道，“我记得赵高送来的东西里，还有一种用青梅酿的酒，你现在去取来，我想要用这酒来佐点心。”

绿珠放下点心，福身道，“诺。”

“妹妹好雅兴啊。”蒙恬从走廊上匆匆跑来，一见琼华这里有好吃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正好我和蒙毅刚从宫里回来，阿颂也才刚刚会完客，还没吃饭呢。”说罢，他又叫住正要走的绿珠，道，“你待会儿去厨房，让厨子做个炙羊肉，做一个麻酱烧饼，再做几道时令蔬菜送过来。记住，我不在意他做得快不快，我只在意他做的合不合我妹妹的胃口。他若是做得好，有赏。”

绿珠闻言，见琼华未曾说什么，便福身离去。

但琼华却抬眸看着蒙恬，忽然笑了，“哥哥们约好了来我这儿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吃饭的吧？”

要知道，蒙恬说的这几个菜几乎都是琼华平日里爱吃的。他们自小便在军营里，自然不会喜欢吃这种在烹饪上十分麻烦的，正相反，他们更喜欢蒸饼这样简单易携带的。

“妹妹果然聪明。”蒙恬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一见琼华已经猜出来，他自然顺着台阶下了，“这不是最近我看你郁郁寡欢的，想要过来陪陪你。”

琼华笑了。

她的双眸像极了正午时分的暖阳，温暖而炽热。

“多谢哥哥。”

但蒙恬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是我妹妹，你心绪不佳，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要来看看你的。”

……

“太后，这楚国的丫头，芈启的女儿，楚王的公主都来了。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得到消息的赵姬此时显然是已经坐不住了。

只见她一双妩媚凌厉的丹凤眼做一副沉思的模样，在殿内缓缓踱步着。

先前冬儿便传来消息说，华阳太后打算拉拢蒙家，将芈启之女嫁给韩颂，还将楚国公主接过来。

赵姬一听便坐不住了。

即便在政事上她头脑不怎么灵光，但华阳太后此举，她再怎么不灵光也看出来了，华阳太后这是要将前廷后宫把持在手中。

“连你都看出来了。”赵姬看了一眼嫪毐，沉声道，“这肯定是华阳那个老妖婆的诡计。既拉拢了蒙家，又把王后之位握在手里，简直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说着，她又是一叹，“这几年我不在咸阳，我想她也不会老老实实的。”

嫪毐见状，谄笑道：“既然王上对楚国的丫头没那个意思，那这回，华阳太后可是失算了。”

“毕竟咱们秦国有琼华这么一个丫头在，政儿要是能看得上楚女那便怪了。”

虽说赵姬知道这个琼华不是她，但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些希冀在的。

在赵姬的记忆中，韩少妃有美貌，有头脑，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在她心里，怕是连先王都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但是可惜她死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如今见着与她这般相似，就连名字也一样的琼华，赵姬自然会动恻隐之心。

“只是……”想起华阳太后那不安好心的模样，赵姬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一次虽然躲过了，但我还是担心，如果华阳再施什么计，政儿很有可能会中她的圈套。”

冬儿传来的消息里，除了楚国的云梦公主和芈华先后来了秦国之外，就连韩国的弄玉公主也到了。

这弄玉公主是夏太后所引荐。此番她来，也是奔着秦国王后的位置来的。

——虽然嬴政亲政，六国都送了各自的公主来了咸阳，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了咸阳宫的。先前夏婉清落选之后，夏太后不满娘家的女儿落选，这才将韩国太子的嫡长女弄玉公主留在了咸阳，打算过段日子引荐给嬴政。

赵姬自然也是不甘落后，想起前些日子齐国使臣来蕲年宫拜见，忽然道，“齐国的使臣前些日子不还说想要把他们的离秋公主嫁给王上吗？你现在就去给齐国使臣传话，就说我允了这门婚事，让他们赶快松离秋公主入秦！”

但嫪毐心中似乎尚有顾虑，“王上是个有主见的人，他连芈启的女儿和楚国公主都没看上，哪会看得上齐国公主？”

“我是他的阿母！”赵姬勃然大怒，“他的婚事必须由我做主！”

嫪毐见赵姬大怒，立刻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好好好。我这就派人传信去齐国，催他们把公主送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