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2）

锦华轩平日里来往的客人很多，今日也不例外。

店里的老板娘巴清夫人与小春相熟，一见她与琼华进来，便笑意盈盈的迎上来，“哟，殷医师，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啊？”

“今日正好得空，便过来看看。”小春笑着看向琼华，道，“琼华，这位是巴清夫人，你应该是听说过她的。”

琼华虽然甚少出门，但巴清夫人的名号，她确实是常听兄长们提及。

巴清夫人的巴是巴郡之意。

听说她原是巴郡中人，住在枳邑枳里乡。

她的丈夫去得早，叫她年纪轻轻的便守了寡，因而许多人都称呼她巴寡妇清。

她的丈夫死后，她便一直守着丈夫家的产业。后来，她也凭借着这份产业，把在秦国的生意越做越大，就在几年前，她忽然不甘心只是拘泥于巴蜀一带，便来到了咸阳，凭借着这份雄厚的财力，很快便在王都站稳了脚跟。

这锦华轩便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现在是她家最主要的产业之一，平日里她大部分的光阴都会亲自在这里经营，那些意与她合作往来的别国商人若要寻她，通常都会来这里。

琼华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心中不免惊叹。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巴清夫人啊。看着可真年轻，完全不像一个手握万千产业的女人。

巴清夫人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小春身侧的姑娘。

她脸上带着些许笑容，看着极为亲切，完全没有平日里与商人来往时的精于算计的模样，有的不过是前辈看着时后辈的心情罢了。

以往小春过来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一个人来的，今日倒是难得，带了旁人来。

这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别看她年纪小，脸上也有些稚嫩，但是她的相貌却生得很好看，若是长开了，定然比当年的银容夫人更甚一筹。

这个小姑娘看着年岁并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衣裳的料子看着也很好，想来应该是宫里的贡品，寻常人家十分难得，想来应该是宫里的人。

但她却记得，宫里却并没有如她这般大的孩子。

先王膝下仅有两子，长公子便是如今的秦王嬴政，是如今的太后赵姬所生，小的那个便是公子成嬌，是韩太妃所生。

而华阳太后的女儿嬴姝公主嫁人也不满十年，女儿芈清今年只有五岁，而儿子芈珩今年也只有三岁，年岁都不大，虽说也有进宫陪伴太后的时候，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公主府上住着，公主平日进宫除非是参加宫宴或是年节，要不然也从来不会带上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不过她倒是听闻了另外一桩事，就是宣侯府上的六公子嬴麒似乎是属意小春来着，但可惜小春没看上他，华阳太后也舍不得，宣侯夫人也不愿意让儿子娶一个内宫医师回家，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宣侯膝下共有六位公子，除了大公子是发妻所出之外，便只有这位公子麒是嫡妻所出了。如今的宣侯夫人虽是宣侯的继室，但毕竟是华阳太后的嫡亲姐姐，芈姓楚系的后人，与楚国王室是沾亲带故，身份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只是宣侯夫人膝下的嬴蔓姑娘今年已满十四，明年就是及笄之年了，可如今公子麒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她心中想来定是很着急，若是公子麒的婚事一旦敲定，到明年大婚，那为嬴蔓姑娘相看人家的日子也不远了。

嬴蔓姑娘只比小春小两岁，若非华阳太后不舍，小春现在应该也已经相看人家了，哪像眼前的这个丫头一样，看着才十二三岁。

猜来猜去到底无用，巴清夫人索性直接询问，“殷医师，不知这位姑娘是？”

“哦。她是蒙骜蒙老将军家的孙女，琼华。”小春道，“听说你这里新进了一批蜀锦，这不，她哥哥要回来了，便特意带她过来挑一些回去，给她家的三位兄长做衣服。”

巴清夫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上将军蒙骜家里的。

那就说得通了。

蒙骜将军确实是有一个这么大的外孙女。这个姑娘是他的女儿银容夫人与韩聂大人之子韩辰所生，但她的父母早逝，所以她和她哥哥自小便长在秦国的外祖家中。而小春口中的三位兄长，想来应当是除了她自己的胞兄之外，还有她那两个表兄，蒙恬和蒙毅。

而她身上之所以穿的是宫里出来的贡品，想来应该是韩太妃送的。

听闻韩太妃虽并非这丫头的嫡亲姑姑，但为人却是敦厚，平日里她对这个名义上的侄女也是极为疼爱，所以她身上的绫罗绸缎几乎都是从宫里出来的。

只是这姑娘平日甚少出门，巴清夫人才来咸阳几年，没有见过也是在理。

琼华笑意盈盈，朝巴清夫人微微欠身，“巴清夫人好。”

“好～”巴清夫人笑着受了琼华的礼，笑道，“原来是上将军家的女眷，倒是我眼拙了。”

难怪她瞧着琼华有些眼熟，原来是银容夫人的女儿啊。

“我们这里有时新的花色，殷医师与姑娘可以看看。”

巴清夫人一身玄色，但衣服的料子用的却是秦国少有的轻薄料子，琼华与小春都未曾见过，只当这衣服是用什么稀罕料子做的，便也未曾在意。

锦华轩的外间放的大多都是百姓才能用的棉麻布匹，贵族人家大多都不会看得上这样的料子，巴清夫人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给百姓们提供一些便利罢了。

锦华轩里间放的才是贵族人家用的衣服料子。

就譬如东边那个红色的楚锦，便是上回华阳祖太后特意托小春送给琼华的，那次做的那件衣服到现在都还放在琼华的衣柜中。

但琼华也确实是没想到，巴清夫人这里竟然连楚锦都有。

“夫人这里还有楚锦啊？”琼华上前，惊叹道，“这般好的楚锦我只有在宫中见到过。”

还是华阳祖太后送的。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琼华总觉得她在看着自己时，眼神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姑娘怕是不知道吧？我家的生意遍布列国，就譬如姑娘说的，这般好的锦缎在整个秦国境内也就只有宫中才有。我这么做也不单单只是为了生意。”巴清缓缓道，“秦楚两国交好已有百年，我大秦与楚国通商，也正是印证了秦楚两国目前的关系。姑娘生在贵族，想来应当是听说过，咱们王上即将到加冠之年，华阳祖太后已有将楚国的云梦公主接来与秦国联姻的打算了。”

云梦公主乃楚王熊完与王后嬴楹之女。

楚王膝下共有两女，长女未央公主是夫人李嫣所出，后来下嫁给如今的楚国令尹为妻。而这云梦公主便是小女儿了，因是老来女，因而楚王对自己这个幼女倒是极为宠爱，根本不舍得让她远嫁。

琼华昨日还听祖父说，楚国的朝堂上最近有些不太平，好似就是为了云梦公主与秦国联姻的事。说是那嬴楹公主一直不答应让女儿嫁这么远呢。

秦楚联姻毕竟是传统，从惠文王的王后芈姝开始到孝文王，秦国的王后一直都是楚国公主。为此，楚国的庙堂上最近一直都在为这件事而争论不休。

但琼华瞧着，华阳祖太后的态度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坚决，反倒更属意自小便养在嬴楹公主膝下的芈华与芈芙二位姑娘。

“嬴楹公主愿不愿意让她的女儿远嫁秦国都还不一定呢。”小春成日侍奉在华阳太后身边，自然是最清楚的，“太后说了，只要是楚国王族之女就行，也未必非要公主过来联姻。”

若是真的如此了，秦王说不定也会以为华阳太后有拉拢母国之嫌，她没有那么蠢。

巴清夫人笑而不语。

她们还不知道，现在百姓坊间都在传，不光是楚国想送自家公主过来，燕国、魏国都有这个打算，却又一直在观察楚赵两国的态度，只要这两国有一方动了，魏燕皆会随之而动。

也不怪巴清夫人会知道这些，毕竟她这里常年人来人往的，除了秦国的三教九流，各国的商人也都会在她这里走动，消息传递的自然也快，巴清夫人毕竟是这里的主人，对这些事情知道的自然快些。

“不说这些了。”巴清夫人见琼华兴致缺缺，便适时的转移了话题，“这韩颂韩公子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依我看……”她将目光落在旁边一个银白色蜀锦上，“韩颂公子生得白净俊俏，颜色太深的倒是不衬他，依我看，这个就很好。”

“夫人说的极是。”琼华笑道，“平日在家中的时候，祖父和大哥哥就说颜色太老气的不适合哥哥，夫人说的这个倒是不错，成色也好。”

“姑娘爽快。”

琼华但笑不语，“可还有别的？我家其他两位哥哥最近的衣裳都穿的旧了，我再买些回去，给他们裁两身新衣服。”

“姑娘这个做妹妹倒是十分贴心。”

“我也要！”小春扬声道，“太后吩咐了，她母国的两位姑娘就要过来了，叫我来夫人这里买些上好的蜀锦回宫，给两位姑娘做几身衣服。”

“都有都有！”巴清夫人很是高兴，“今日多谢二位捧场了！”

午时已过，华阳祖太后派出去的人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回了华阳宫。

此时已用过午膳，祖太后落座于主位上，苍老的面容上拥有着与她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凌厉和严肃。

嬴姝公主坐于祖太后右首的位置，面容沉寂温和，生得亭亭玉立，与祖太后年轻时的模样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从她的脸上，倒也不难看出华阳祖太后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阳泉君坐在嬴姝公主的对面，发间和脸上也同祖太后一般，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心中也早就没了当年的不甘和怨愤，只恨自己无用，无法取代吕不韦坐上丞相一职，令芈姓楚系再现当年光辉。

芈启和芈颠两兄弟侍立在侧，沉默的望着来报消息的宫女，脸上似是有几分说不出口的隐忧。

“今日上朝的时候，王上与相邦似是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下朝之后便闷闷不乐的。据六英宫的人来报，说是王上本打算去雍城探望太后的，但最后好像是那冬儿姑娘惹了王上不快，这才没去。”宫女缓缓道，“相邦送到王上跟前的若兰姑娘在冬儿姑娘出来的时候也去过一趟六英宫，但是被冬儿姑娘拦在外头，没让见。”

华阳太后闻言，双眉颇有几分不悦的皱了皱，可到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嬴姝公主见母亲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便抬手挥了挥，“行了，下去领赏吧。”

“诺。”

“看来赵姬这村妇与王上的母子关系也不好啊。”华阳祖太后缓缓道，“赵姬这个监国太后近几年来竟然不管国事，偏跑到雍城去住，把内宫都交给了夏氏，这其中定有隐情。”

“这冬儿确实是不知分寸了些，敢这般以下犯上，也怪不得王上不喜欢。这步棋，赵姬下的确实是蠢了些。不过女儿倒是觉得，咱们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做事。”嬴姝的语气拿捏得十分得体，“只是王上身边一直都被相邦紧紧把持着，前些日子她还把白夫人身边的若兰送到王上身边侍奉，倒是咱们这边始终未曾安插眼线，只有现如今这个法子才可把人送到王上身边去。只是琼华那丫头虽说是王祖父为王上定下的王后，可毕竟年岁小了些，今年也才十三岁……”

“那丫头倒是不急。”华阳祖太后缓缓道，“这孩子虽说是被吕不韦一手教导，但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未必与他是一条心，我倒是不担心。不过现在，咱们可以安插个咱们楚国的女子到王上身边去，就算做不成王后，至少也得是个夫人的位分。”

“姑母说的极是。”芈启附和道，“只是小女芈华一直在楚国陪伴家父家母，也不知华儿现在长成了何等模样，能否入得了王上的眼。”

华阳祖太后露出一抹笑容来，道：“芈姓的女子，岂会有不好的？就算王上看不上，那不是还有芙儿，你把她们一块儿接到秦国来，两个孩子总有一个是能入得了王上法眼的。就算王上看不上，那将华儿嫁给韩颂也是不错的。”

话是这么说，但华阳太后心中也清楚，就算楚女再好，但有琼华这么个珠玉在前，要想王上看上，只怕难。

不过就算王上看不上，但看在她的面子上，芈姓的女子怎么着也得在后宫有一席之地，等将来新王后入宫，琼华那丫头在后宫之中也有个贴心之人。

听说琼华的嫡亲兄长韩颂就快回来了。

这兄妹二人，无论如何，华阳太后都必须要拉拢。

将芈华与芈芙一道接来咸阳，也是存了这个用意，届时若是王上没看上芈华，那将芈华嫁给秦国未来王后的兄长，也算是让他们楚系在朝堂上多一个帮衬的人了。

“秦国日后的新王后，咱们必须得拉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