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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之女(32)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华

宫外,相府内,吕不韦敛眉沉思,颇有些苍老的手将书简搭在膝盖上,脸上的神色一时似暗非明,令人琢磨不透。

嬴政已经向他提议,任命李斯为御史。

李斯毕竟是从相府出来的,嬴政如此器重他,日后他为御史,于吕不韦原本也并非坏事,但他也清楚,自李斯被任命为长史以来,虽然态度上对自己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也曾不止一次的来过相府拜访,与自己深入交谈,但吕不韦明显的感觉到,他待自己,明显不如从前在相府时亲厚。

其实说白了,李斯明面上曾是相府舍人,后又受吕不韦举荐,出任长史一职,但其实朝中不光是吕不韦自己,半数朝臣八成都已经看出来,他其实早已成了王上的左膀右臂,吕不韦若想靠他在朝堂上长久立足,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本相打算任命你为御史。”吕不韦敛眉沉思,将手中的书简放置膝盖上,沉默良久之后,终于抬眸看向眼前尚且年轻的王绾,缓缓道。

王绾原是上卿姚贾的远亲,前两年来咸阳之后,受姚贾所荐,到了他的相府做了门客,现在在朝中任谒者。官职虽然不高,但在朝中却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吕不韦自入秦伊始到如今嬴政即将到弱冠之年也有十余载了。虽说他为人处事圆滑,在朝堂上又不曾真正得罪过什么人,但纵观整个朝堂,真正与他交好的左右数来也只有蒙骜蒙老将军和上卿姚贾二人。其他的朝臣,要么虽与他多次往来,可也不过是表面客气罢了,若不是看在他这个秦国丞相的身份,只怕连表面功夫都无法继续维持,要么就是如同宣侯与蜀侯那般,因着王权之争的缘故对他素来不大服气,虽然明面上未曾有过只言片语,但背地里与他到底是有些不对付的。

自从他当年决定护送先王归秦,到如今位列文武百官之首,吕不韦在秦国为官少说也有十余年之久了。他这一生,经商十余载,为官又是十余载,这一晃几十年过去,性情自然也不似最初入秦那般,仅仅只是为了摆脱商人的身份,让世人也看看,商人不仅仅只会经商,也可以位极人臣。用李斯的话来说,他的起点纵然不高,但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性子早就成了一副绵里藏针的模样,因而他要混迹官场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啊?”王绾闻言,似是有些没想到一般,面上的神情一时之间多了几分惊讶,“可是王上不是提议,让李斯担任御史一职吗?”

虽说入仕是为家族前程,可王绾自己也没有那个与人争抢的心思,吕不韦忽然提出这么个建议,他心中自然有些不可思议。

吕不韦笑道,“你做谒者也有些年了,你在做谒者的这些年里,本相很是满意,若是再不升迁,只怕是会委屈了你。因而本相一早便有这个打算。”

“相邦,李斯的才能,实在在王绾之上,下官以为……”

“你以为什么?”

吕不韦那苍老的面容上渐渐地染了几分薄怒。他理解王绾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明白李斯的才能,但是李斯来秦国的时间毕竟不长,若是骤然调入御史台,只怕某些朝臣会心有不服,但王绾不同,他为官的日子毕竟比李斯长,吕不韦就算要提拔他,朝臣与宗室心中纵然不服却也无可挑剔。

但如今王绾这般推辞,倒是让他心中一时有些不忿。

那些宗室因他商贾的身份对他本就不服,若是他真的答应嬴政把李斯提拔上去,那他日后高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能让吕氏一族走的长远?但想起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吕不韦又渐渐地平静下来,“无论何时,大秦需要的是实心办事的臣子,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才是国家发展之大局,冲的太快根基便不会稳,反而要坏事。”

嬴政的母亲赵姬毕竟不似宣太后这般,拥有着雷霆手段,华阳太后虽杀伐果决,但到了宣太后面前又差上许多。虽说他深知嬴政并不是依靠女人上位的君王,可他觉得,有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对他影响至深的女子也很重要。

王绾虽说性子温和了些,可到底没有傻到听不出吕不韦的思量。

他双手作揖,缓缓道:“相邦教训的是。孔子曰,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吧?”

吕不韦终究还是再没追究,只道:“你就听从本相安排,好生做这个御史。李斯要是因此对你不满意,倒显着此人心胸狭隘,难成大器。”

翌日,赤红色的光芒从山的东方照射下来,铺满整个咸阳城。

咸阳宫内,朝会临近尾声,吕不韦终于拿出昨日夜里拟好的王诏,交由御史宣读,正式任命王绾为御史。从前担任御史一职的朝臣也在今日升迁,调到旁处任职。

吕不韦在秦王的右手边落座,望着升迁的王绾,似乎这本该就是他应得的一般,心中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王位上,王冠上的流冕微微晃动着,嬴政隔着晃动的流冕,英气逼人的眉宇紧紧蹙着,眸子就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沉默不语的望着右侧之人,但碍于这毕竟是在朝会之上,众臣与宗室都在,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发作。

嬴政知晓自从自己继位之后,吕不韦便没少借着秦王仲父的身份给自己招揽门客,甚至还不止一次的在朝中引荐自己的人。但以往嬴政瞧着吕不韦做事颇有章法,引荐的朝臣又确实有才,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毕竟那会儿自己年岁还小,距离加冠之年又还太远,就连太后这几年也在雍城‘养病’,且就算她回来了又如何?她又不懂政治,年幼的他只能任由吕不韦把持朝政了。

但瞧着吕不韦的气焰一日比一日更甚,甚至已到了无视秦王的地步,嬴政便知,自己已经不能再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

若要亲政,必要大婚。虽说秦国的王后早已内定,但他猜,两位太王太后必定心有不服,而赵太后与华阳太后又素来不睦,定不会允许楚系势力一家独大,定然也会有所动作,只怕不久在的将来,各国送来的公主、贵女之中,想来也有好些个是三位太后送来的眼线。

思及此,嬴政心中在郁郁不欢的同时,竟然还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身为秦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许多人盯着,什么母子亲情、旧时在邯郸时同甘共苦的情分,到了王权面前都成了浮云。

毕竟嬴政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他就算是不说,可作为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刚继位那一两年倒也还好,但自从吕不韦将嫪毐送到甘泉宫之后,嬴政明显的感觉到赵太后对他这个儿子的态度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赵太后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擅长朝堂之事所以前些年才特意找了个借口跑去雍城躲清净。

可他身为秦王,在朝堂上也不是事事顺心的。

前些日子正是因为与吕不韦意见相左,这才有了后来想提升御史权力来制衡相权的事,可谁晓得吕不韦最后还是将自己提拔李斯的建议驳回,提拔了王绾任御史一职。

原本嬴政瞧着,王绾虽效忠于吕不韦,但做事也还算是稳重,见吕不韦想提拔王绾时倒也没反对。

只是吕不韦如此不把主上放在眼里,加之王绾虽然做事稳重,但心里多多少少也是只奉吕不韦为主,这叫嬴政心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如今他已年满十九,明年就是加冠之年。虽说按照规矩,只要等秦王大婚,辅臣便要按照旧俗将原本属于秦王的权力归还,但以嬴政对吕不韦的了解,要是想让他主动将王权归还于秦王手中,只怕也不太容易。

毕竟人在高处站得久了,自然不会愿意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尽数交出去,哪怕这一切本不属于他。

“王上,你的脸色看着不太好。”

冬儿作女官打扮,一身玄色,倒是显得颇有几分干练之色。但她的眉宇间却不似旁的女官那般精明能干,有的只是无尽的温婉与清秀。

朝会之后,嬴政便直接回到六英宫中。

今日吕不韦没有来。

按照惯例,他今日本该来向嬴政禀报政务的,但是今日是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去,竟然到现在都没来拜见。

嬴政依旧心不在焉的翻动着书简,语气不疾不徐的,缓缓道:“你来干什么?”

他早知冬儿是赵太后安插过来的眼线,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冬儿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今日心情不好,“听他们说王上一回宫便躲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奴婢实在担心,这才特意过来瞧瞧。”

是过来看看,想知道他干了什么,然后将他的一举一动告诉太后吧?

嬴政心中冷笑。

但他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毕竟她是打着照顾儿子的名义将冬儿安插过来的,嬴政也不好公然发难。

“寡人无碍。”嬴政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中一点都听不出任何情绪来,问她,“听说阳泉君回咸阳了?”

“是啊。还有芈启、芈颠两位大人,跟着阳泉君一道回的咸阳,这会儿应该在华阳宫陪祖太后说话呢。”

前些日子阳泉君带着芈启、芈颠二人回了一趟楚国,嬴政只让蒙恬盯着芈姓一族那边,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嬴政却在冬儿不知道的地方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来。

想来楚国那边应该要来人了。

到时候来的就算不是楚国公主也应当是宗室女。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楚王膝下有一女,是与如今的王后李嫣所生。而芈启也有一女,据说是发妻留下的女儿。还有芈颠也有个养女,虽说并非他亲生,但也算是楚系后人,只不过比起他们来,这个女子的血脉隔得有些远了,听说是前些日子才被华阳祖太后记到芈颠名下抚养着。

华阳太后此举,外人或许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嬴政却清楚,若是他没看上那个楚国公主或是芈启之女,那这个女子就会顶替上,无论嬴政答不答应,但看在秦楚联姻是旧俗的份儿上,他怎么着也会给华阳祖太后几分薄面。

也不知道夏太后那边如何了。

想来也应该是动了。

“对了冬姐。”嬴政忽然道。

“王上有何吩咐?”

冬儿忽然有些意外。

平日里她在六英宫照顾的时候,嬴政虽然也会这么唤她,但他对自己的态度向来都是冷冰冰的,偶尔才会与她客气几分,如今日这般似有什么事嘱咐一般的神情,她在嬴政脸上确实是很少见到。

嬴政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来,慢悠悠的从书架后走出来,缓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寡人最近政务繁忙,已有许久未曾去看过祖母了,你自小便跟在寡人身边,若有空的话,不妨替寡人去看看她。”

这个祖母指的自然是夏太后。

夏太后虽是嬴政的亲祖母,可她与嬴政的关系却始终不如华阳祖太后这个嫡祖母,反倒与成嬌的关系要更亲厚几分。

嬴政让冬儿过去,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信任她,而是因为他知道,冬儿虽是赵太后派来自己身边的人,就算对自己没有多少忠心,但至少不会偏向夏太后那一边。

只是她毕竟是赵太后派来的,嬴政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抬眸,一双眸子幽幽的望着眼前之人,道:“今日之事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寡人想,冬姐应当是不会告诉母后的,对吧?”

冬儿闻言,那张清丽的面孔上忽然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反正一看就不是很好。

她惊恐的跪匐在地上,“王上赎罪,奴婢原是不想的,但这是太后的旨意,奴婢毕竟只是宫中女官,实在是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

她虽出身赵国,但毕竟只是一个平民的女儿,又无依无靠的,能走到今日,依仗的完全是赵太后的势。若是她不愿,只怕赵太后又得问罪于她。

“冬姐,你与寡人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也知晓母后强势,你不敢忤逆于她,寡人也不为难你。”嬴政望着匍匐在地的女子,缓缓道,“但你既然到了寡人身边伺候,自然也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说了不该说的,也是徒惹母后烦心,你说是吗?”

“王上说的是。奴婢自当谨慎。”

“知道就好。”嬴政这才放缓了语气,笑道,“地上凉,冬姐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

『将门之女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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