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一年正月初一。
禅位大典之后便是登基大典,连着两场恢宏而隆重的盛典,各种繁琐又细致讲究的礼仪着实令人吃不消,却无人胆敢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尤其是在最高权利新旧交替后二者并存之时,更是令人绷紧了心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这个时候,前朝忙碌不已,后宫亦不得空闲,但那是对新晋的皇太后与皇后而言。
对于碰不着半分权力,连观典资格都没有的后宫妃嫔来说,却是不怎么费心神的。
不过是在禅位大典过后,齐聚坤宁宫觐见新任太上皇,露一面便退下而已。
能费什么心神?
已经晋升为玫太嫔的白蕊姬甚至还有闲心往宝华寺去一趟,为自己那早夭的孩儿烧一卷亲笔抄写的佛经。
白蕊姬的面色被火光映衬着显得苍白素净,在她的眼中,素白的纸,墨色的字迹,很快便被火舌卷过,成了灰白的末烬。
典礼想必十分盛大,礼乐透过重重红墙传入后宫,绵延不绝,好似萦绕在耳畔一样,就连宝华寺的沉沉佛音都抵挡不住。
白蕊姬却充耳不闻,只取了一张张佛经放入火盆。为着心诚,白蕊姬自始至终从不肯假手于人,是而她的随侍宫女柳儿并不敢插手,只能跪在一旁捧着佛经由主子动手。
其实柳儿心底怪异得很,主儿一向在意早夭的小主子,时常给小主子抄佛经烧香拜佛的,并不奇怪。只是这一次,主子却一反常态,平白抄了两卷一样的佛经来奉上。
一卷佛经烧给小主子,还有一卷烧给谁?
而且——柳儿忽然想起来,主子已经好多年没有唤小主子为公主了,每次提起小主子都是孩儿孩儿的唤,似乎自孝贤皇后丧仪过后,便是这样了。
柳儿兀自走着神。
那厢白蕊姬已然结束了手中的动作,起身要走,柳儿赶紧跟上主子,扶着主子出了宝华寺。
不想却在宝华寺门口碰见了定郡王。
白蕊姬是定郡王啊。
永璜太嫔娘娘安。
白蕊姬抚了抚鬓边的细珠流苏,嘴角微微上扬,稍稍欠身道。
白蕊姬郡王安。
新皇虽今日即位,从前的阿哥称呼却早早便换成了爵位。皆知定郡王在外任职,回京后一直逢初一、五、十便到宝华寺为生母哲悯皇贵妃上香,风雨无阻。
白蕊姬都不必问定郡王来因,只轻笑道。
白蕊姬今日忙碌,便不扰定郡王空闲了。
永璜娘娘请。
定郡王说罢便客气礼让开来。
白蕊姬也不同他客气,自顾离去。
今日天气晴朗,无风无雪的,倒是个好兆头。
白蕊姬没有坐上轿撵,而是慢慢走着,一路上白雪被打扫的干净,不必担心湿了鞋袜,柳儿便也不劝,默默跟着。
待离得远了,柳儿才感叹道。
柳儿定郡王可真是孝顺,今儿那般忙也不忘为生母上香。
白蕊姬听了,唇角似笑非笑的,意味不明地道。
白蕊姬可不是。
经过景阳宫的时候,白蕊姬停了下来。
这座宫殿,曾经住过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女人,同样出身低微,同样受过朱砂之毒,因此失去了孩子,区别只在于,她的孩子没能保住便中途流产,而自己的孩儿生了下来,却……一样没保住。
因着相同的境遇,且时常为孩子礼佛祈福的缘故,她们渐渐走近。
可后来……
作为宫里唯二身受朱砂之害的嫔妃,先是失去了孩子,又无法再生儿育女,其中苦楚悔恨,总是令人可惜,也极易令人——加以利用。
于是,她被人挑拨着,恨上了孝贤皇后,对孝贤皇后栽赃陷害不成,反被禁足。
原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一切,却没想到,被人告知,自己的孩儿其实生下来时并非死婴!却因朱砂之害,成了畸形儿,既男既女,可无论如何,她(他)是活生生的!是孝贤皇后!孝贤皇后亲自下的令,将自己的孩儿活埋了!
这叫自己怎能不恨!
于是,自己从大阿哥手中接过了那封信,将它放置在了佛龛之下。
景阳宫大门敞开,里头人影攒动,忙碌不已,却是新帝妃嫔的热闹了。
白蕊姬转身离去,为什么多了一卷佛经,不过是心血来潮,忽然想起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而已。
其实她能猜到放信人是自己吧,却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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