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数，逆风中破茧

暴风雨侵袭后的紫禁城，并未真正随天象一般平息下来。

　　首辅夏然的突然倒台，朝中势力从原本的两极分化，一夜之间拧成一股绳，纷纷倒向宠臣严嵩一边。

　　亦如提前商量好的一样，夏家的参本一册接一册，恶臭之名一层抹一层，朝堂之上嘉靖帝挥挥衣袖摊手翻了翻，残墨供词，目度十行，脸上写满了厌恶，眉宇间尽是怒气。

　　而严嵩父子在这次拨乱反正中，以护国臣子之名得尽了好处，颂扬、赏赐闻远千里。下里巴人，阳春白雪，纷纷赶之，讨好献媚；门客书生来往争先恐后，财源买官、托办送礼之事，更是络绎不绝。

　　严家一时占尽风光，势力独树一帜，地位空前绝后。

　　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同一片天地，严府喜气四溢，而陆府却沉寂静默。

　　府中上下皆知，此时此刻的陆府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夏首辅和自家老爷无话不谈，关系匪浅，如今夏家的破灭之局，势不可挡，陛下生性多疑，而陆府当今又该何去何从。

　　一切还是未知数，人人皆自危。

　　书房内，破晓细碎的光穿过轩窗的缝隙，映射在陆廷的脸上。

　　他下意识用手挡着光，眯上眼睛，又重新睁开，恢复视线，才看向桌上他临夜写的奏书。

　　一时成败，便在这一纸书文之间，只能赌一把。

　　大致浏览了一遍，字词推敲无任何不妥之处，便去卧房休息。

　　他刚坐到床边，淳于芸端着一盆水进来，看着陆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道：“让你今天再写，你不听，非要熬一宿，现在无精打采，若要圣上召见，可该如何是好？”

　　她放下水，打算去厨房找熟两个鸡蛋给他敷眼睛，却被陆廷拉往怀里，紧紧被他抱住。

　　他双手自后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声音低沉暗哑，“芸儿别走，让我抱会你。”

　　淳于芸将手盖在他的手上，她知他有多苦，她和他都有着千言万语，但此刻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懂得自在心里。

　　…

　　陆廷睡着时，淳于芸在书房替他，擦拭书架、青瓷、收拾笔墨纸砚。

　　不经意看到一份黄色信纸，其封面靠右处，四个遒劲有力的毛笔字：《谈官御辞》

　　封口未封，信纸散落，她随着他的字迹看了下去。

　　君为王政之道，自当为政以德，体恤百姓，丰其衣，足其食。

　　君为良王之道，自当招收天下英才，集其思，纳广益，言觐见。

　　君为炎黄之道，自当立仁爱之心，节用节葬，惜朝中异声之音，三省其身，维平衡厉道……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她看完替他整理好了奏书，去了枫山寺一趟。

　　跪在大殿内堂前，以赤诚之心向上天请愿，双手合十，寄托衷诉。

　　她心里清楚，廷哥这激进思潮，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埋土尘埃，要么红尘万丈。

　　无论他选的是什么，此生此世，她淳于芸已然将命给了陆廷。

　　他生她生，他死她心亦死，待绎儿成人之际，便是寻他之时。

　　她虔诚祈愿着，“信女淳于芸，此番劫难无论何种结果，都会欣然接受，只祈求上苍保廷哥此次劫难安然无恙，若可以，信女淳于芸愿用三十年阳寿换爱的人平安喜乐，换陆府经年长盛，愿这腥风血雨终化为风吹草动，紫荆城我大明国土也山河平息。”

　　…

　　陆府午时后便被李公公派人传旨，召陆指挥使进宫面圣。

　　陆廷被安排在圆亭站着等候着。

　　一路下来，步步卵石，何其硌脚。

　　身在朝堂之中，总会身不由己，荆棘塞途，步步惊心。

　　空气弥漫着湿气，脚边是未干涸的积水，眼前的紫薇树的花瓣还在滴着水，滴答滴答，周围安静如斯，只有他一人。

　　陆廷看着眼前这谭夏雨后天晴之景，竟会生出想离开京城，和芸儿浪迹天涯之感。

　　夏首辅这样好的官者，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都会被当今圣上赐死。他不知道现在他等待的后果会是什么，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怕芸儿会伤心。

　　这善变的世间，留她一人独自面对，他不放心。

　　这指挥使他做够了，也倦了，别的无所求，只希望芸儿和绎儿可以脱离这恶臭官僚，永远平安喜乐。

　　“陆指挥使好雅兴，竟在这皇宫深处游起景来，也该叫上兄弟我，不可一人独占这夏日好时光啊。”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陆廷不用抬眼也知这挖苦讽刺之声，非严世蕃不属。

　　严世蕃乃宠臣严嵩独子，此人生性鬼谲狠毒，性情更是阴晴不定。天生义眼，余下的那只黑亮瞳孔，微微一眯，好似会窥探人心。将对方隐藏的心事，软肋和脆弱通通看穿。不羁一笑，蕴含着数不清的算计和诡谋。

　　他看着严世蕃走进，开言回道：“严家现下风华正茂，前途无限，而我陆府生死之事且尚未可知，严兄自当明哲保身，离而远之才是正道。”

　　此话虽是好意劝诫，但有拒同流合污之意。

　　“哼。”严世蕃忽然阴狠一笑，甩了甩衣袖，坐在圆亭的石凳上。

　　他把玩着手里的玉石佛珠，眯着眼看向陆廷，轻言道：“嘶，不知哪位不知死活的臣子，家里藏了一封信纸，叫什么来着，什么…对，什么谈官，什么御辞，不知这奏书交给圣上，会有怎样的后果。是五马分尸之罪，是抄家灭门之灾，还是流放边疆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陆廷双手紧紧握拳，手背青筋凸显，他在尽力的忍。

　　严世蕃自顾自说的笑了起来，“陆兄，我在想这臣子的夫人漂不漂亮，若是在人死前逮住尤物，尽力享受一番，也算不浪费那条命了吧。毕竟在本大人身下承欢，是她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陆廷一把拽住严世蕃的后颈，狠狠抵在圆亭的柱子上，严世蕃的头和木柱相撞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陆廷猩红的眼睛瞪着他：“我的人你动不起，若想死，我不介意现在了解了你。”

　　严世蕃被遏制住喉咙，快然笑道：“终于怒了，陆廷，我找到了你的软肋。”

　　这话似毒箭，狠狠剥开他的左心室，赤裸裸，血淋淋。

　　陆廷忽然手被火烫了一样，心弦抽紧，不自觉松开了劲道。

　　严世蕃脖子瞬然被放开，平稳气息，咳嗽一会，继续笑了笑，语气颇为肯定：“你的软肋…就是淳于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