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成长，有人会离开

墨色入画，绵长细雨自九天降落，灰色屋檐划过大颗大颗滚落的雨珠，一滴滴啪嗒围在地面，漾起圈圈波纹。

　　风过无痕，卷进窗棂，吹乱了夏小小额边的细发。

　　她似是睡的不好，额头浸满细汗，枕头两边是摩擦的褶皱，两手紧紧握着身侧的棉衾，嘴里不停呢喃着“爷爷”二字。

　　雨声绵绵伴着她不安的梦魇。

　　矮几上未熄灭的烛光一闪一闪，灯火映侧她娇小的鹅蛋脸，只见那姑娘眼底隐隐泛着泪花。

　　刹那间，泪落了，火也灭了。

　　那滴眼泪划过脸颊，融在枕头里，好似冥冥有暗火带着她的思念，驱散所有的黑暗和丑陋，拥着光和热到那梦幻国度，寻那经年前埋藏于记忆深处的温情。

　　那是独属于血缘的牵引与馈赠。

　　…

　　京城的炎夏很热，出去溜达一圈，像被架在火炉子烤一样，热气四溢。

　　无人爱京都的夏天，可对于夏小小来说，六月的紫荆城是契合她灵魂的净土。

　　她记得树梢上唱曲的知了，她记得蓝天下吹动的风铃纸鸢，她记得赤脚淌河摸鱼的温凉，她记得娘亲手边蒲扇的微风，她记得侧卧屋顶仰头的繁星，更记得葡萄藤下爷爷摇着椅说的奇遇故事。

　　每每这时，爷爷总会把她抱在怀里，一脸慈祥的笑容，意气风发的讲述他所见过的杏花烟雨江南，白马秋风塞上，极地的星辰大海。

　　那些遍布于人间的春夏秋冬，是爷爷讲不完的童话。

　　俗味烟火，漫步尘埃，世间七情六欲，在爷爷眼中是浪漫，至死不渝。

　　后来啊，爷爷让她选自己爱好的器物，她选了一把小手铳。

　　那些爷爷走过的山与海，潜意识在她心里形成了种子，她以后也要这般勇敢，这般坚忍，这般公正。

　　海晏河清是每个爱这片土地的大明人，所期许和盼望到来的。

　　无论时间如何变迁，无论岁月如何更迭，那颗爱国心是华夏儿女身上的烙印，是大明不灭的灵魂。

　　“小小，我的乖孙女，这是爷爷给你改良的手铳，看看喜不喜欢。”夏然拿了一个带着星牙的杏色小手铳，递给坐在他怀里的夏小小。

　　“手铳很厉害吗？”

　　三岁的夏小小把玩了一会手铳，突然拽了拽夏然嘴边的胡子，奶声奶气的说：“为深莫手铳不能打掉爷爷的胡子呢？”

　　夏然顺了顺下巴长长的胡须，“我的乖孙女，手铳一方面是用来对付恶人的，让他们知晓做坏事的后果。”

　　他忽然停了下来，仰望着天际的流云。

　　夏小小眨着可爱的大眼睛，问：“那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是保护自己。”夏然笑笑，摸着夏小小的头，对她认真道：“爷爷希望小小以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若以后孤身遇险，可以带着爷爷的手铳可以化险为夷到达生的彼岸。”

　　夏小小晃晃脑袋，掰着手指：“不是的呀，小小有爷爷，有爹爹，还有娘亲，小小不会遇到危险的。小小才不怕呢，爷爷你是吓唬小小吗？”

　　夏然这时，突然正色起来，他蹲下身和夏小小的视线平齐。

　　仿佛这时，是两个同等身份人在对话。

　　“小小，还记得爷爷在灵台给你讲的故事？”

　　一听在灵台，夏小小离开板凳，立的端端正正，对着夏然点了点头：“恩，记得。”

　　她脆生生的声音格外的好听，绘声绘色的说着爷爷曾讲给她的故事…

　　夏小小口中的小檀木、小熏香…是夏然化当今圣上的名，化一切权贵的名，侧面讲述着曾经的局势变迁。

　　正徳十六年，国力筋竭，政局不稳，人心涣散。

　　当时的张太后和内阁首辅杨延和决定由近支皇室、武宗的堂弟朱厚熜继承皇位，也是后来的嘉靖帝。

　　他之后通过大礼仪一步步掌握皇权。

　　嘉靖帝在早期，也算英明的好皇帝，整顿朝纲、减轻赋役、重振国政，开创嘉靖中兴的局面。

　　那时爱国爱民的皇帝，一下让夏然吸引了目光，他一步步走上首辅的位置。为的是找这志同道合的人，实现自我宏图，为助陛下一臂之力，更为天下安定。

　　可，天不遂人意，好像历朝历代都跳脱不出这样一个怪圈。兴起--平和--衰败--灭亡

　　是的，大明在走下坡路，他怕，怕这轮回的境遇会降落在这个朝代，他爱的朝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年，北上临近京城五省都闹起了饥荒，南下濒临沿海的七八个县都遭遇了洪水。倭寇似乎盯准了时机，借着天时地利，一举进攻渡口灵台，逼近内地，盘算攻速瓦解大明。

　　不过半月，倭寇入驻灵台，烧杀抢掠，一路猖狂无比。

　　那…大概是最黑暗的时光。

　　有银子的，有权的，大多都跑了，余下些还放不下倭寇给的好处，反手卖国。

　　踩着同胞的白骨，吃着贼人的给的肉，笑靥如花。

　　灵台的雨天，随处可见，脚底染着血，一步一个脚印，到处是腐臭味，腥臊味。

　　宛若人间炼狱。

　　当今高高在上的陛下，躺在舒适的龙椅上，随手拨弄着手中的案卷，似问非问着：“为何今年的收成减少了？”

　　台下，站立着一排排穿着鸦青褂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搪塞道：“天象不好，明年就好了，陛下安心。”

　　“恩，退朝。”嘉靖帝随手一挥，便又去逍遥快活了。

　　夏然定定站着没有走，他这一刻，觉得好生无力。仿佛，一直追求的信仰，突然狠狠砸在地上，将他的身体搅得支离破碎。

　　“陛下心知肚明，为何多此一问呢？”夏然的话拉住嘉靖帝离开的步子。

　　嘉靖帝那一刻只狠狠瞪了夏然一眼，这臣子什么都好，就不会看眼色。

　　由于灵台事关重大，各地纷纷起义，局势浩荡，镇压不住，后来才派遣戚继光援助了这场浩劫。

　　夏然，陆廷…许多爱国人士都纷纷加入了这场战争，终究上帝站在了正义这边。

　　灵台保住了，这一战，捍卫了国土，同样捍卫了尊严。

　　藏在记忆里的画面，牵动她的心弦，映着她不安的梦魇。

　　“故事里的风车就是爷爷，在那场战场上，是你祖母给爷爷偷偷塞的手铳，最后救了爷爷一命。”

　　夏然说着笑了起来：“人总以为自己会是最幸运的那一个，被爱的人保护着，被好运眷顾着，以为这独特是天神的偏爱。可偏不知，只有自己才会永远的保护自己。”

　　“答应爷爷，以后学着保护自己。无论爷爷在不在，都希望我的小小可以好好的长大。”

　　“如果活的久，想亲眼看我的小小嫁人的那一天。如果活不久，那就在天上保护我的小小，保她永远健康，永远漂亮，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不知不觉，眼角划过一滴泪痕，滴在枕边的一把小巧手铳上。

　　她仿佛看见爷爷和她挥手告别。

　　嘴里喃喃道：“爷爷……再…见。”

　　之后雨停了，泪也不见了…

　　天却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