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放下云狂,走到那人面前。
这些年来，她时常会梦到他，有时候梦见他在倒在血泊中,子弹一颗又一颗无情地穿过他的胸膛。
有时候是那年她离开的场景,他拥着她,眼中血泪一滴一滴地掉。
她泪珠砸在手背上,轻轻拂上他的脸。
“云郸,是你吗？”
云忆风抬眸，冷不防看见眼前女子红透的眼眶。他怦然的心动还未平息,就听见了她口中陌生的名字。
他拿开那只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淡淡说：“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安娜也从愣神中缓过来,不悦地对风轻道，“忆风哥哥是我的未婚夫，你离他远点。”
她张开手臂,拦在云忆风面前。
云忆风视线落在风轻身上,沉默着没有反驳。
云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软糯的嗓音说：“妈妈,你看错啦,云叔叔叫云忆风，不是父亲。”
云狂在仙境长大,自小被身边人告诉，她的父亲死的不能再死灵公主都不能让他让逝者重归,怎么可能一下子成了凡人回来了？
云狂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妈妈落过泪。
风轻用法术追溯了他的气息，恍然间泪落得更狠。
她的云郸，回来了。
不知道云郸这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但既然等了这些年，也不在意片刻光阴。
风轻低声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听她这么说，安娜松了口气。
“没关系，说清楚就好，你是云狂的妈妈？”安娜笑道，“姐姐如此貌美，家里那位也放心让姐姐独自出门来我们圣洛镇？”
她这样一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云狂唤风轻妈妈。
云忆风目光晦涩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轻见活了太久，见过无数人世，自然一下就明白了安娜的用意。这姑娘的敌意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实际再明显不过。
风轻看一眼云郸，似笑非笑觑了她一眼，对安娜道：“不劳姑娘费心，我来圣洛镇，本就是来做生意的，云狂走丢，这才过来急了些，这段时日多谢你们照顾云狂。”
风轻抬手，手中露出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
“这是谢礼，请二位务必要收下。”
安娜眼睛直了直，才要去拿，身后的男子嗓音低沉道：“不必，我带她回来，不是为了谢礼。你既然找到了云狂，带她回去便是。”
云狂做了个鬼脸，对安娜说：“是云叔叔在照顾我，你没有照顾我，妈妈不是给你的。”
安娜缩回伸出的手，神情尴尬。
风轻笑道：“那我改日再来道谢。”
云忆风嘴唇动了动，想让她不必来了，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
风轻牵着云狂的手走出门口，安娜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道：“我也是为忆风哥哥做打算，你若收了那金币，聘礼不就够了么？”
云忆风温和的面孔上是冷意，没有理会她。
他坐下，继续擦拭弓箭，只不过这回有些神不守舍，连安娜何时委屈地离开都没发现。
他抿紧了唇，摸了摸自己心脏位置。
这里原本如一滩死水，见了风轻那一刻却跳得很快。云忆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刚刚见到一面的女子动了如此荒唐的念头，更何况那位姑娘已经嫁人，连云狂这样可爱的孩子都有了。
那一刻他甚至有几分嫉妒那个人。
云忆风停止擦拭弓箭的手……纵然云狂说她父亲已经去世了。
她说改日再来拜谢，改日会是哪一日？
小云狂用了一晚消化云忆风是自己父亲云郸的事，到了天明，她有些忸怩地对风轻说：“如果他是父亲，为什么不能认出妈妈和云狂？”
父亲不爱我们了吗？
风轻知道她心里渴望父亲，又害怕自己的调皮被讨厌，她摸摸她小脑袋，道：“父亲忘记了很多很多，这些年来他一定受了许多苦，所以不认得我们。云狂知道一个人多孤单难受，对不对？等他重新接纳记得我们，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了。”
云狂一想自己父亲多可怜，瞬间也不别扭了，连忙奶声奶气给风轻说安家母女是如何对他的。
风轻认真听了云狂的话，若有所思。
为一则玩笑般的婚约所累，安家在云家没落后，不但没有扶持照顾云家幼子，反倒时常奚落他，还理所当然拿走云家的东西。
安母早就动了退婚的想法，偏偏安娜抵死不愿退婚。
“别担心，妈妈有办法。”
什么都变了，喜欢一个人感觉不会变。只要这份深重的爱还在，不论多远，他最后都会回到有她的地方。
这一次，她来带他回家。
风轻第二日便在云忆风隔壁找了处宅院住下，她还在镇上盘下一家酒店。
酒店开张那日，她带了两壶最好的酒，牵着小云狂去云忆风家。
云忆风本来拿着弓箭要出门，见了她们母女，默默把弓箭放下。
风轻笑眼盈盈：“那日你未收谢礼，今日我带了两壶果酒，请你务必收下，若是觉得不错，今晚酒店开张，请你也来捧个场。”
她本生得俏丽，这一笑，更是生出几分诱人的滋味儿来。
云忆风接过两壶酒，深深注视着她，清冷的眉目无端就酝酿出几分温柔，轻轻应道：“嗯。”
他并没有说去或不去，许是他自己也清楚，去了意味着什么。
云狂扑过去抱住他：“云叔叔，你想云狂了吗？”
云忆风避而不答：“既然回了家，日后别乱跑。”
云狂乖乖巧巧点头。
送了谢礼，风轻便带着云狂离开。云狂很紧张：“父亲会来吗？”
风轻绿色眸中带着如水的笑意：“会的。”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晚间酒店开张时，客似云来，却没有见到云忆风的身影。
风轻并不急。
酒店老板娘貌美之名一日便传遍了小镇，光顾酒店的地痞流氓不少，风轻拎着酒壶招待客人的时候，有人色胆包天想调戏她。
她故作不知，那只手还没有摸上她的手臂，却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捉住。
“唉哟，痛痛痛！”
风轻回眸，果然看见了脸色冷冽的云忆风。她眸光一瞥，地痞的手腕断了。下手多狠，就知道他心里多恼。
“抱歉，打了你的客人。”
虽是温温笑着道歉，他语气里却并无悔意，只充满了狠意。
风轻眨了眨眼：“你在帮我，我怎会怪你。”
她招招手，示意伙计招呼客人，她笑着冲云郸道：“我请你喝酒。”
云忆风知道，自己不该和她有牵扯。
他有意识那日，脑海里便有个声音，让他别追寻，平淡在圣洛镇过完凡人的一生。
这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不从军，不争权。
他脚步停在酒店前，本来不打算进来，远远看一眼便好。可是受不了有人轻慢她，还是出了手。
云忆风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感觉，男人对女人的渴切。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像是空荡荡的心口失去的东西，有一日自己跑回来了，他克制不住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直到将她融入骨血。
既然来了，此刻再拒绝，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云忆风跟上风轻，随她去里间。
风轻为他斟酒，酒店的烛火摇曳，支着下巴看他，这些年了，她终于能够再次这样与他相处。
她的目光清亮却灼热，饶是如云忆风，也受不了这样的打量。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耳朵却悄然间红透了。
风轻看着他红透的耳根，悄悄笑了，还是一如当年。
“风姑娘为什么这样看我？”
风轻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云忆风沉默片刻：“是风姑娘离去的那位吗？”
风轻坦诚笑道：“嗯。”
他捏紧了杯子：“风姑娘很爱那个人？”
他心里哂笑，怎么会问这样可笑的问题，以她的姿容，贵族老爷们恐怕都争相求娶，若不爱，怎会至今没有嫁给别人。
“很爱，这些年，若不是心心念念着寻回他，我早已忘记该如何生存下去。”
云忆风沉默，有些涩涩，低头一口饮下杯中清甜的果酒，恍然间只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仿佛很早前他也曾这样无比珍重地酿造出一杯又一杯的果酒············
风轻眨了眨眼，忍住了笑：“那你呢，我听说你和安姑娘有婚约，按理早该在两年前就成亲了，你为何至今没有娶安姑娘。”
云忆风说：“双亲过往戏言，当不得真。”他母亲去世前，已经说了这门亲事作废，可安娜一直不依。
“是吗？没有别的原因？”
“没有。”他否决道。
风轻没有戳穿他，与他一同饮酒，气氛倒也和睦，到了晚间，酒店打烊，风轻脸颊上隐隐泛出桃花色。
跑堂的离开了，她关了酒店，发现云忆风还在等他。
圣洛镇的夜晚并不安生，尤其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
她看着夜色下那个玄衣影子，心中柔软成一片。
她突然很想念那些年她总是调皮，夜间偷溜出去玩耍，很晚才回来时，总是看见院墙下那个默默等候很久的身影。
她想念这道身影，已经想念了太多年。
所以故意崴了脚后，偏头去看他。
风轻道：“要不你去帮我把酒店的伙计叫回来，趁他还未走远。”
他唇角弧度变得不悦，不发一语背起她，朝风轻家里走去。
风轻看着月光下交叠的影子，眼中带上浅浅的笑意。
她轻轻搂住他，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你，娶我吧，只要一枚金币。”
她讲话时，带着浅浅的花酿香气，散在夜色里。
听上去是无厘头的醉话，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别胡说。”
“没有胡说。”她声音明明轻灵，却显得理直气壮，“云狂需要父亲父亲，我也需要老公，那你介意我以前嫁过人吗？”
她趴在他肩头，偏头去看他。
云忆风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不介意，他怎么会介意呢，那一刻心里几乎欢喜疯了。可他生怕这些都是戏言。
爱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喜欢一个人可以掩盖，但是爱无法掩盖。
哪怕彼此都不讲话，那种微妙的情愫却会一直蔓延。
风轻笑吟吟的，纵然他没有回答，她却并不失望。
他于这尘世间轮回，沉浮了太久。
这次她有耐心，等他一同回家。
月色这下一段路，是风轻这些年来内心最安宁的时候。
然而才靠近家门，风轻却看见漫天火光。
她讶异地看着安母慌慌张张从自己房屋前跑出去：“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云忆风放下风轻：“云狂呢？”
风轻道：“里面。”
云忆风脸色变了变，当即冲进着火的屋子里。
风轻心中知道女儿没事，眼前的火一看就是障眼法，多半是安母来找茬，云狂吓安母呢。云狂是精灵，即便着火也不会受伤。
她跟着云忆风进去，他回眸，素来温和的眉眼间聚满怒意：“你进来做什么，出去，我会把云狂带出来！”
她愣了愣，微笑起来：“好。”
云忆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相信自己，他不再多言，进去抱着云狂跑了出来。
云狂一脸懵，看看妈妈，反思自己是不是又闯了祸。
风轻叹息一声，接过女儿，看向云忆风，只好将错就错道：“我们没地方去了。”
云狂很配合，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看着一大一小两张脸，云忆风沉默片刻：“若不介意，先去我家休息一晚。”
云狂险些欢呼出来。
风轻脸上满是快活的笑意。
云忆风把风轻和云狂带到了之前云狂住的房间。
风轻阖上门前，他突然抵住门。
风轻疑惑抬眸去看他。
她手中一沉，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沉甸甸的分量。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当真了。”他深深看她一眼，违背了脑海里那个警告的声音，带着跨越漫漫时光的执念，“风轻，别骗我……”
风轻打开手中袋子。
——是足足一千多枚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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