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没有想到的是,她前脚出了仙境,后脚小女儿就偷偷绕过众人同样跑出了仙境。
人类世界,风精灵们找得焦头烂额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呸呸。”
她御风法术还不熟练,只得趁妈妈不注意乘坐着变大的风灵印逃出来,落地便摔了个狗啃泥。
研究了数十年如何逃出仙界,今日终于让她逮到机会了。
她昂首叉腰,小短腿爬上山坡。
她也要找父亲,世上不仅只有妈妈不放弃父亲,云狂也没有放弃呢。
她走在人间街道时,逢人便问:“你知道我的父亲吗?他叫云郸,很厉害很厉害。”
人人皆摇头,为小粉团子出色的容颜惊艳。
期间也遇见过几个眼神浑浊的人,那几人对视一眼,笑嘻嘻说见过,要带云狂去找。
云狂欢喜跟上他们,结果一个麻袋套住她。
“这女娃可真好看,卖到哪里都是天价。”
云狂一听,气得磨牙,当即把所有人打了一顿。
众人反应不及,被一个能飞的小女孩打了满头包,还给栽种在了土里,只露出一颗头,痛哭流涕。
坏人,不知道她父亲,还敢骗她!
“开花再放你们出来!”
云狂只好自己找,她走走停停,飞到困倦。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困,趴在一个小镇子镇口的树干上睡着了。
云狂被狗叫声吵醒。
她低眸,看见几只大黄狗围在树下,凶恶地叫。
她好奇地瞅瞅,这些大黄狗和仙界的幻影兽有些像,又不太像。
云狂转眸,看见一个灰衣男子背着一些猎物,从树下路过。
她咬着软软的手指头,好奇偏头去看那人。
他很高,身姿笔挺,像一支挺拔清冷的翠竹,灰衣并没有折损他身上的气质,是个在人群里一眼能看到的人。
云狂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觉得和妈妈还有仙界其他人都不一样。
云狂异界的气息引起黄狗们的不安,一整个镇子的狗叫声几乎齐齐响起。
男子顿住脚步,若有所感,回眸看向“祸源”。
镇子口那颗古老大树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你知道我父亲吗?”
男子抬眸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漂亮精致的小衣裳,看到她足踝上系的铃铛,淡淡:“不知道。”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走了好几步,男子皱眉回头,他放下猎物,捡起地面上的石子,赶走围在树下的恶犬。
恶犬狂吠一会儿,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了。
云狂依旧在打量他,他生得很好看,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种几乎出尘的容貌。
高挑匀称的身材,白皙肌肤,五官昳丽,这样的相貌却并不显得女气,反倒有几分俊逸。
男子抿起唇角,冲淡了几分眉目间的清冷,他冲她伸出手:“下来。”
这样一个陌生人类,云狂却从他身上感知到了善意。
她以前听风管家说故事,凡间的夜晚小孩是不能出门的,会非常危险,也不会有小孩子在树上过夜。
这个人在关心她。
她伸出短短的胳膊,落在他怀里。
抱住她的男子顿了顿,怀里的团子又香又软,仿若一个暖呼呼的面团。
他神情温和中有几分古怪,把她放在地上。
小团子很矮,努力仰起头看他,那模样颇为可爱,也有些好笑。
“天快黑了,你爸妈呢?”
云狂想了想:“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父亲……爸爸死了。”
死了很久了,连灵公主都找不到他的魂魄。
男子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霾,“天黑以后镇上不安宁,你爸妈都不在,家里总有仆从,去找他们。”
小团子一看穿着就是大富人家的孩子。
她身上的宝石挂饰均价值不菲。
云狂摇头:“我离家很远很远了,这次要出来找到爸爸,把他一起带回去。”
他捡起地上的猎物,看着她似乎在笑,有几分无奈,:“随你。”
云狂好奇地打量他肩上扛着的猎物,是一只颇为瘦弱的鹿,鹿嘴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滴答的血迹把地面沾染得濡湿,皮毛完好无损。
她自小-便胆大,半点儿不觉得血腥,饶有兴致看了几眼,男子带着鹿离开了。
云狂只好自己在镇上闲逛。
天色暗下来,家家户户亮起烛火。
云狂嘟囔着:“风管家说,凡人不能飞,也没有法术,所以我不可以在他们面前飞,会吓坏他们。”
她漫无目的走了许久,说来奇怪,心头有种奇异的羁绊和眷恋,让她不肯轻易离开这个地方。
云狂边走边扳手指细数规矩:“也不可以闯进别人的屋子。”
镇子街头摇摇晃晃来了几个醉汉,云狂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云狂。
几个人同时呆了呆。
就在他们嬉皮笑脸准备过来的时候,月光下黑色的影子从身后笼罩住云狂的身躯。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酒醒了不少:“是他,快走快走。”
云狂低头看着自己小身板被笼罩,回头,身后站着黄昏时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
他蹙眉盯着她,月色下,他的眉眼似乎笼着一层看不见的烟雾。
云狂眨巴着湿-漉-漉的眼,无辜极了。
许久,他附身把她抱起来,一声轻叹:“别在街上晃荡,明日带你去执事官那里。”
云狂乖巧点点头。
云狂流着精灵王的血脉,天生桀骜,只臣服于力量。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即便是妈妈也不一定能让她听话,可是眼前这个人,让她莫名觉得亲近。
男子抱着她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亮着烛火的屋子。
他把她放在板凳上,他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发,却最终没有,只是淡淡道“坐着等我。”
没一会儿,他拎着灯笼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一碗肉粥:“吃吧。”
小团子津津有味地吃肉粥,两边粉嫩嫩的腮鼓起,糊了半张小脸。
他靠在门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也不知今日怎么了,他看似温和,实则冷清心性,并不爱多管闲事,总是与人保持距离,可是当看见小女孩被镇上恶犬围住,他忍不住把恶犬全部赶走。好不容易回了家,准备睡觉,心里却总不安宁,出门找人,还破格带了回来。
小团子吃饱喝足,糊着脏兮兮的脸,绿葡萄似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一本正经问他:“我叫云狂,你叫什么名字?”
“云……忆风”
云忆风领她到一个房间:“这是我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你今晚歇在这里,明日我带你去执事官府邸”
云狂点点头。
过了许久,他蹲下身子,伸手,把她小嘴上沾的饭粒拿掉。
云狂抬头看着他,突然有几分眷恋的感觉。
如果她父亲还在,会不会也这么温柔地对她呀?
云狂躺在床上,棉絮是云忆风白日晒过的,带着阳光的气息。
精灵一族的幼崽成长缓慢,云狂的成长徐徐渐进。她并不需要睡觉,可是养成了睡梦中吸收灵气的习惯,很喜欢休息。
第二日天刚亮,云狂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院子里似乎来了人。
云狂趴在窗前看,看见一个穿着麻衣极其粗壮的妇人骂骂咧咧走进来:“云忆风,听人说你猎了一头鹿,这种好东西你也不知分些给我们家,还妄想娶我们家安娜,鹿呢?”
云忆风淡淡看着她。
妇人见他不答话,已经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推开他,去他屋里寻。
“你以为你一个穷小子,读了几年书,就配得上安娜了?不去执事官府邸文员竞选,要地位没地位,猎来的东西也不知分与我们家。前几日一位贵族老爷上门来提亲,我就该答应把安娜许给他,也好过把安娜嫁给你,跟着你过苦日子。”
云忆风笑容冷冷,没说话,冷眼看妇人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找鹿。
“鹿你藏哪儿了?”
妇人推开门,没找着鹿,结果看见窗口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云狂叉腰说:“鹿是他的,为什么要给你?”
妇人看看云狂,又回头看云忆风,脸色一变:“好啊你,在外头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呸,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我家安娜去。”
云忆风一个人习惯了,差点把云狂给忘了。
妇人一说,他这才发现云狂的眉眼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蹙眉。
妇人跑出门外,喊道:“这天杀的云忆风,在外头和野女人生了孩子,乡亲们来做证……”
云忆风笑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进墙角,抽出挂在屋外的弓箭,对准妇人,
“你可以再多说几句……”
妇人平日里泼辣,云忆风又总是一副淡然的态度,哪里见过他发火挽弓。虽然动作还是那样慢条斯理,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但云忆风眼中却闪烁着寒意。
想到这人连黑熊都不怕,妇人立刻噤了声。
“你、你等着吧,我这就找执事官评理去。”
圣洛镇有个规矩,重承诺。
云忆风家当年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和安娜指腹为婚,原是安家高攀,后来云忆风双亲出了意外,云家飞速没落。
安娜作为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安母很希望女儿退婚,嫁个有钱贵族。
可惜圣洛镇这种地方,她敢退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一直拖到现在,安娜都要二十了,还没让两人成亲。安母脸皮厚,借婚约为由,时不时上门来顺走些东西。这回可好,若证明了云忆风孩子都有了,退婚理亏的人就成为云忆风。
云忆风收回弓箭,把屋里小女孩拎出来,面色平静端了热水出来给她擦脸洗手,修长的大手裹着小手,云忆风顿了顿,动作更加轻柔,“一会儿去执事官府邸。”
云狂稚声问:“云叔叔,她为什么说我是你女儿?你真的是云狂的父亲吗?”
云忆风看着眼前这张粉嘟嘟的小脸:“她胡说的,你不是有爸妈吗。”
小团子点头:“你应该不是,我爸爸叫云郸的,妈妈说了,云淡风轻。”
“嗯。”他悄无声息间捏了捏拳,淡淡回应道。
云忆风本来就要去城里,他昨夜已经处理好鹿皮和鹿肉,要带去县城卖掉。
这次还多了个小粉团子。
一路上云忆风见云狂看什么都稀奇,小团子一双绿葡萄似的眸睁得大大的,惊叹不已。
他卖了鹿,牵着她的小手去执事官府邸,可是看见“执事官府邸”几个字,他眸中难掩冰冷。
云忆风看着身边懵懵懂懂的小团子。
她生得这般好,真去了那里,若执事官良善还好,若是有坏心思,她回不了家。
他想起此方世界一些贵族的爱好……
最后云狂跟着他出门一趟,没被送走,反而得了几个小糖人。
云狂窝在云忆风怀里吃糖人,觉得人间真是太好啦!
云忆风还给她买了许多小衣服:“以后每日我抽空带你去捡到你的地方,你家人应当会来寻你。”
毕竟这样的小粉团,不可能是谁家故意丢弃的。
云狂叼着小糖人,含含糊糊说好。
对于云狂来说,在他身边耽搁几日的光阴,只是她漫长岁月里的眨眼一瞬。风轻多少年才会回去仙界,她有大把的时间找父亲。
云忆风果然一连几日都陪着她去那颗树下等,可是没等来云狂的家人,反倒先等来了安娜。
安娜不顾安母阻拦跑出来,震惊地看着云忆风身边的云狂,泪目盈盈:“忆风哥哥,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吗?她真是你的女儿?”
因为小云狂,镇上已经有了流言碎语,说云忆风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云忆风知道这些流言,却懒得理会。
此刻安娜质问,许多人已经围了上来。
云忆风眉目已经冷了下来:“不是。”
“那为何她会住在你家里?”
云狂见人群对云忆风指指点点,事情因她而起,云狂说:“他没骗人,我叫云狂,我爸爸叫云忆风哦!云叔叔在等我妈妈来接我。”
安娜将信将疑:“真的吗?那你……爸妈去哪里了?”
云狂说:“妈妈在很远的地方,爸爸死了。”
安娜难看的脸色转晴,原来是个寡妇的孩子。
云忆风不可能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她放下心来。
第二日,安娜上门来,带了一篮子野菜,恳切地说:“忆风哥哥,我妈妈说了,只要你给一百枚金币做聘,或者考上执事官府邸文员,就让我们成婚。”
云忆风在院子中擦箭,闻言头也没回道:“哦。”
安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放下野菜,咬唇道:“我今年二十了。”
云狂蹲在旁边看他们。
“家贫,并无一百枚金币,你还是另觅良人吧。”
安娜眼睛都要气红了,她心中清楚,云忆风看着落魄,可他身手好,每次上山必定满载而归,这些年下来不可能没有一百两银子。
且她幼时曾去学院不小心听到,云忆风文采当属第一,他十三便有吟游诗人的水准,只不过不知道这些年为何不去参加选拔。
那些不如他的同学,已有些成了官员。
安娜看上他卓绝的容貌,还有无限潜力,可云忆风偏偏安于在小镇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还捡了个小丫头在家里。
她要良婿,拿乔不肯嫁。
可她看中的人,偏偏不愿从仕,不愿为官员效力,只甘于做个普通人。
安娜舍不得放弃他身上潜在的荣华,她知道只要云忆风愿意,他定是人上人,可她也知道自己耽误不起,这才想出一百枚金币的主意。
也亏得她敢提,贵族纳妾都只给几枚金币,她却管云忆风要一百个。
云忆风面色依旧淡淡,眼中含着几分浅淡的讥诮。
正当安娜要与他争执的时候,咬着糖葫芦的云狂欢呼一声:“妈妈!”
脆生生的童音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小粉团子朝着大门跑过去。
云忆风抬眸,无边夕阳下,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而来。
彩云为影,朱唇明眸,随风而来。
她踏着人间无尽的清风,拥住扑上去的小粉团,焦急斥责道:“云狂,怎可乱跑,风管家和小精灵们都担心坏了!”
她紧张检查小团子有没有受伤,小粉团依恋地抱住她脖子。
安娜作为女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绝色,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找云忆风的目的,看得怔住。
咚一声响,风轻抬眸看过去。
黄昏下,男子手中的弓箭掉在地上,他垂眸,弯腰去捡。
隔着冗长的光阴,猝不及防,她找了多少年不见踪影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