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剑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已处在矛盾最激烈的漩涡中心,他一人的生死是小,倘若他和他身上的那部秘典同时失踪,天下恐怕是要闹翻。
萧别离现在正等待着那闹翻的时刻,他已等了太久,等得连他自己都忘记有多少时日。他向来坚信,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会等到适当的时机。
但是他似乎忘记了,这世上不止有他萧别离,更有那自命不凡,武艺和胆识皆不输于他的沈三笑。凌剑锋头脑里回想着这两个令他头疼的英雄,他忽然觉得这两个人甚至比他们的父亲还要可怕得多。
沈红袍没有给任何机会别人,因为他深知若是给他人喘息之机,那么他自己就立马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对手萧青衣更是心计智谋贯绝天下,萧家又岂是那么容易击跨的。
凌剑锋把这四个人分别在心底作了评论,最终将四人联系在一起来看。他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可是他还是无力的妥协在残忍的现实面前。
这四个人中,他谁都不能轻信,也谁都不能结恶。
凌剑锋嘴角露出坏坏的笑,这时就表示有人即刻要遭殃了。
和煦的暖风如情人的手,凌剑锋仿佛被青青搂在怀里,他清醒着,大步迈向前去。
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连着一望无际的原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地,更不知道现在他的身后已有很多播人马纷纷赶来。
尽管十步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凌剑锋的双耳,可是那些人却极小心地与凌剑锋保持三十步的距离,只要随时把握住凌剑锋的动向,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沈三笑头一回这么近看周素心,现在她就躺在他的面前,唯一不同的是,她已中了迷药。他并没有为所欲为,更没有任何邪恶的念头,他只是想借此让凌剑锋的脚步快点。
他当然也提前派人告诉了凌剑锋,周素心已落入他沈三笑的手中。
只是让他很奇怪的是,来的人并不是凌剑锋,而是一个好似笼在雾里的人。沈三笑唯一可以看清的是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其他的东西也如一般朦胧。
沈三笑正要开口时,守在门口的几个自不量力的护卫已合身扑向那闯进庄里的人。
很快就听见唉啕声,不是那个人的,而是护卫们的。
沈三笑好似并没有看到这一切,或者可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到底死了多少人,也许就算是凌剑锋亲至,他也绝不会怜惜那些挡不住还要挡的无用下属。
那个人在门外还是没有进来,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但沈三笑却完全猜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沈三笑问:“你不是凌剑锋,你是谁?”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浑似见了鬼一般。
那个人这时已迈进门里来,站在沈三笑的面前,他的个头要比沈三笑高得多,可是他却躬身说道:“你猜我是谁?”
这时沈三笑已完全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他连想也不想,便跪了下去,接连说着:“我该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等他抬起头来,那个人和周素心都已不见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忽然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
天下和这屋子其实本就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人内心的欲望。老百姓的屋子里总要比阔少爷的屋子热闹,这本就是很简单的事实。
沈三笑低沉着头,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周素心与这个人又有什么关联?自己的父亲都不曾过问周素心的近况,这不得不得沈三笑起疑。
可是他自知再大的反抗对于那个人来讲都显得力不从心,因为在那个人的眼中,这世间已完全没有威胁。
绝没有。即使有,也不会愚蠢如沈三笑一般,莽撞单枪匹马地与那个人挑衅。
日沉月升,沈三笑已被夜幕笼罩着,他没有去点灯,他好似觉得就算点上了灯,他和一个瞎子并没有多大差别。
自认算无遗策的沈三笑忽然记起了那个数次皆败在自己也下的萧别离,“你这小子,现在正干嘛呢?”
萧别离已换过七匹快马,他的人虽已疲惫不堪,如同身下的快马一般肚腹几贴在路面,立时就会摔倒一般。就算如此,他还是得拼了命地奔跑,即便是没有马,他的轻功也是一流,他早已酒饱饭足,精力充沛,他的脑海里忽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虽只一瞬,但却让他立时止住了行程。
“沈三笑会不会提前发难?”
这是萧别离此时想到的。凌剑锋故然有那帮狂妄之徒跟着,他也并不能掉以轻心。他总是觉得那个邱召清死得太蹊跷,似乎他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化装着另外一个人,也许就藏在萧别离的身边。
他知道,只要是在萧家大院里,就根本没有人来找邱召清的麻烦。再加上邱召情的聪明,必不会让院里的下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那个死了的邱召清很可能还在萧家大院里。
很久以前,凌剑锋却说过,邱召清的确已死了,死在一种不知名的武功之下。
可是另一个猜想却又将萧别离的思绪牵动起来。
“父亲的举动和沈红袍在某些方面似乎存在某种联系。”萧别离一时还说不出在哪些方面,他只是潜意识里这样想着,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但却真实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父亲萧青衣向来是深居藏剑阁,不出萧家大院半步,可那一天却为了一个外人,凌剑锋的出现,数次与沈家涡漩。
还有那一次与弄琴大战,父亲竟连对方三招也接不下来,这岂更让萧别离奇怪?
三翻四次拿出治伤灵药给凌剑锋医伤,虽说那部秘典系在重处,却分明还有别的意图。
萧别离前思后想,将这些疑点铺开来,很快他就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平时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他必须回到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去。
他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像自己想的那样。
他已弃了马匹,展开轻功,往自家萧院而来。
凭虚御风,萧别离的双袖下似也被轻风托着,他的身子也似已被风吹起来。
凌剑锋依旧徐步向前行着,他只是想知道那个老妪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脚步慢下来,静静坐在一块路边的大石上。
从身后摘下酒葫芦,正准备倒酒入嘴里,却发现身后已有数十人跟随,他看得出这帮人不是来请他喝酒的。
凌剑锋将酒倒在手指上,湛入泥土里,伏地便倒,好似要磕死在大石之上。
谁也没有想到凌剑锋的身子已滑了出去,整个人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被风吹走,凌剑锋身子在半空一折,离地尚还有四丈,又经一折,已去得远了。
没有人猜得出凌剑锋用的是什么法子,更让人惊奇的是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轻功。
凌剑锋的身影很快便化作一颗蓝点,连同那碧蓝的天已被云朵遮掩。
凌剑锋踏进沈家庄时,已是晌午时分,沈三笑好似一宿未睡,靠在门边,一逼六神无主的模样。
但见到凌剑锋时,他的双眼已转动着,好似变活了一般,跳了起来,拉着凌剑锋问这问那,生怕凌剑锋问别的话。
其实他根本就不让凌剑锋说一句,他只是想极力掩饰,却还是被凌剑锋喝破,“沈少爷莫不是做了亏心事吧。小子我倒是愿意帮你出出主意。”虽是在哈笑,脚下却是不停。
凌剑锋对这个沈三笑的印象还不太坏,他很清楚。在这庄子里,很多事情不能光用眼去看。
沈三笑却忽然问了一句:“你对周姑娘怎么看?”他并没有笑,而是板起脸来,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凌剑锋一笑,说:“莫不是你也看上了她吧?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就不在你们中间掺和了,这就告辞!”虽是这般说,却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沈三笑却还是装作要拉住对方的样子,又说:“那你就没有想过她已对你有意思了?”
“那是她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凌剑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大声的吼出来。沈三笑也不知这是凌剑锋故意做作还是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瓜葛。
凌剑锋已不愿听下去似的,踏出数步,便已转到一排桃树之后。
任沈三笑如何喊他就是不答理。沈三笑唯有摇头叹息,自讨没趣。
沈红袍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出刀冢一步,连送饭的走卒也被骂回来好多次。沈三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便趁凌剑锋去得远了,自个儿提了饭盒来到了刀冢外。
轻唤了数声,亦不闻有什么回话。正要上前敲门,却不料门里忽传来巨响。
沈三笑的轻功本就不差,这纵开数尺之时,石门已被里头那声闷响轰得碎裂开来,横竖在石阶两旁,也不知断成了多少片。
没有人看清石室里的情形,即使你的目力再强,也不能看清。
沈三笑看得见的只有浓雾,浓得迷人双眼,除了烟便是尘,连父亲的身影他也看不到。
他很想喊,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喊些什么,这一刻他的神经已麻木,他的行动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限制着。
他忽然发觉自己竟连动都不能动,呆望着眼前的一切,却在心底猜度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想,凌剑锋一定还没有出院门,他只要大声喊,就一定可以将凌剑锋引到这里来。
可是他几已绝望地凝视着窄窄的石洞,想看清什么,却还是迷朦一片。
萧别离迈进自家院门时,凌剑锋已站在了院落里,萧别离在看他,他也在看萧别离。
两个人注视着对方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可是他们都能猜得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世上恰好就有这么两个人,他们从来都不用多说任何话,只要看一眼,就已经能将对方所有的心思读懂。
凌剑锋已看得出,萧别离去而复返必定是发现了那个极寻常却又极容易被忽略的秘密。
萧别离也看得出,凌剑锋来这里并不是来帮助自己查出真相,相反,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是谁首先吐同话头来,两人同时笑出声来,尔后又归于平静。
藏剑阁外,落英缤纷,偶有鸟儿欢唱,偶见蜂蝶起舞,凌剑锋见此情境,心情自是格外舒畅。
令他二人感到奇怪的是,阁里竟静得吓人,一点声音也没有,仿如无尽的黑暗。
死亡岂不正如同黑暗一般,无从捉摸,黑暗也正是死亡的终结?
萧别离望了一眼门窗,似已下了很大决心,冲到门前,撞进里头。
凌剑锋不紧不慢地跟在萧别离的身后,虽不至落得太远,总在三四丈的距离。
凌剑锋忽然问:“侯爷是来探亲么?”
萧别离听着这句,便冷笑道:“亲?只怕我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谁知凌剑锋却道:“孤家寡人又有什么不好?你看看我,不一样逍遥自在么?看开点,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萧别离越听越气,反道:“英雄?这世上还有几个英雄?”
正说间,已看见了一个人。
辨不清是男是女,两人皆是用手揉了揉双眼,好似中了迷药一般,根本看不清那个人长何等模样。
凌剑锋抢上一步,展开身法,却不料萧别离已如箭一般射向那个怪人。
凌剑锋明白,萧别离心中已铁定要与这怪人斗上一场,无论这个人是谁,萧青衣已然不在这间屋子里。
凌剑锋定住脚,已见萧别离被那怪人一指拂中,倒跌开去,也不知撞断了多少立柱,肋骨更不知断了几根。
凌剑锋低头去看时,萧别离面如涂金,嘴角已是溢出血水来。
“你不是萧青衣,你是谁?”凌剑锋已问出。
那怪人终于说出话了,“我姓凌。”只有这三个字。
凌剑锋正要去追,那怪人已奔出门去,闪瞬已不见踪迹。
望了一眼正重伤在地的萧别离,凌剑锋只得暗自叹气,心中却仍回想着那个怪人所说的话。
“断壁曾道,那帝君和我皆姓凌,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姓凌。”
凌剑锋没有想到的是,刚发生的事情已将他的全部精力吸引去,他很想找出答案。
那个怪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多留半会儿,正没有要与凌剑锋动手的意思,甚至打伤萧别离也并不是他的本意。
凌剑锋已惊叫着:“他到底是谁, 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这一刻得以证实。
萧青衣已死了。另一个猜想已如浮木牵着凌剑锋的思绪向前疾行着。
沈三笑发现自己能动时,就看见一个人端坐在石台之上。
他欣喜地扑上前去,却很快吓得半死地滚落在地。
坐在石台上的那个人赫然是沈红袍,而且已断气多时。
沈三笑很想哭出来,可是他挤不出半滴眼泪,他的双眼已血红,他要先找到凶手,然后割下仇人头颅来祭拜先父。
沈三笑在心底暗自对自己说:“也许凌剑锋说得对,这世上的确还有很多事情能让自己过得快活点。”
横抱起父亲的尸身,缓缓地走出石门,望着残阳如血,大地仿佛已沉入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