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香消玉损

凌剑锋的头还是晕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他希望自己的父亲已逃得没有人再找得到他。他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再关心，他只担心凌雪寒是否安然离开。

　　他偶然听到一个女人在喊：“你怎么在这里？”显然这个女人认得他，凌剑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悠悠转醒，他记得的只是有人常在和他说话，并给他换一次药。可是他并没有听清都说了些什么，现在他感觉伤势转好了许多。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救他的人的医术非常 所及。

　　睁开眼，碧蓝的天，远处是一片绿草地，鲜花铺满，似星星，又如飞舞的蝴蝶，随着风轻摇，一派怡人的情景。

　　凌剑锋从没有感觉这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他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和那些花一般美，美得惊艳，美得让人忍不住心怀歹念。

　　“凌大哥，你醒了。”女人咬着嘴唇，紧张地叫着，脸上挂着笑，倒不知是欣喜多一点还是紧张多一点。

　　看着怯生生站着眼前的女人，凌剑锋迟疑着，他在脑海里极力搜寻，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当他的目光与她不经意碰撞在一起时，他终于从那个似曾相识的眼神中找出点记忆来。

　　“你是姝蓉？”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时，女人重重的点着头，然后便似要哭出来，“凌大哥，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爹爹说了，如果晚一步被我发现，也许连神仙也救不了。”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宠，凌剑锋忍不住问，“常叔呢？我有话跟他说。”这是凌剑锋此时说的最完整的一句话。

　　常庆昭早在门口等，凌剑锋没有醒，他似比自己的女儿还不安。

　　听到凌剑锋说这话，立时走了进来，问：“你有什么就说，这里没有外人。”

　　姝蓉正要走，却被凌剑锋叫住，“你也坐下来，一起听吧。”

　　望了一眼凌剑锋，她知道拗不过，也就坐下了。

　　“你们父女数次施恩，我凌剑锋永生难报，恕我难行礼，在这里先谢过。”他本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是由于伤并未痊愈，故有此一说。

　　“我这伤是我师父打的，但我并不后悔。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他徒弟。”他又将自己三入连云寨的事详细说了出来。

　　每说到惊险处，常庆和姝蓉就忍不住叫出来，然而听到凌剑锋说至险环时又是喜行于色，瞪着眼却不知说什么好。

　　凌剑锋说完已似生了一场大病，姝蓉见常庆使了个眼色，便将凌剑锋扶着躺下，让他好好休息，待伤好了，再作计较。

　　日升月落，岁月如梭，凌剑锋安然把养好之时，已过了四月有余。

　　姝蓉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见凌剑锋气色好转，她自也十分欣喜，听着凌剑锋讲的趣人趣事，也逗着她很是快慰。

　　这一日常庆上山找猎回来，见凌剑锋执意要起身活动，忙放下弓箭大刀，上前阻止，并说：“不是说了，要多躺躺吗？怎么就不听呢？”

　　虽是责备，可是凌剑锋却反道：“医者父母心，可是我这身皮骨躺得久了，也该见见阳光活动下吧。”

　　常庆也深通医理，便道：“好吧。你若再躺下去，以后保不准落下病症来，今天算是破例。”说着，忙让姝蓉搀着凌剑锋往院子缓缓走去。

　　凌剑锋久不见日光，伸了个腰，一眼望去，遍地绿草鲜花，心情自然也好了许多。

　　忽听姝蓉道：“凌大哥，你说这里好不好？”说话之时，眼睛一刻也不离凌剑锋的脸。

　　凌剑锋笑了笑，说：“这里算得上世外桃源，可是我恐怕不能久住。”

　　听到这话，姝蓉连抓住他的手道：“你还要回去？”

　　“妹子，我若是不回去，她们定然活不成。还有，我的父亲也不知现在如何。”

　　姝蓉知道凌剑锋所说的都是实情，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师父必四处派人找你，你的伤也没全好，不如再多留几日？”这都是宽慰的话，凌剑锋当然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她对自己说的。

　　“好，我就答应你。五日后，我就得去找我的父亲，然后再去连云寨，我怕时日久了，必生变故。”

　　姝蓉笑了笑，说：“好，我给你倒水去。”匆匆冲进房里，似吃了定心丸一般。

　　凌剑锋万没有想到的是，姝蓉这甜甜的笑再也看不到了。

　　忽听得屋内一阵骚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凌剑锋紧裹了身上的衣服，朝房门走去。

　　便见窗台溅上一条血迹，身后已是有数道锐芒冲来，凌剑锋不及细想，脚底似生了翅，飘身纵起，一式“上天梯”的轻身功夫使得如行云流水。

　　凌剑锋狠狠瞥了一眼周身这数名手执长刀利剑的黑衣人，笑道：“邵云生倒是算得不错。”说完，凌剑锋掌中不知弄了什么戏法，竟然射出耀眼的异光来，他疾步驰出，在黑衣人身旁闪了数次，等他落地，房顶想致他于死命的人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凌剑锋深知常庆父女已惨遭毒手，胸中一由得腾起无穷杀意，不等他站稳，已有几人冲他拿刀砍到。凌剑锋笑了笑，“如今你们是自寻死路。”咧嘴笑着，长臂一舒，从对方手中夺过一把剑来，他往来冲突，凡被其剑刺翻者，必无力再战，倒地痛吟。

　　他本就使得一手好剑，此时又生出必为常庆父女报仇之念，更是把眼前这些黑衣人当成练剑的靶子。

　　只见他长剑忽刺或挑，端得有如神助，黑衣人见他受了重伤犹能把自己这帮弟兄创溃不由得心底生寒，暗道：“都说这人武艺举世无双，看来一点也不假。就算邵寨主亲至，也未必是此人对手。”

　　众人见这小头目都有点心怯，更是不敢再上前与凌剑锋一战，纷纷败退，很快便消失于丛林之后。

　　凌剑锋眼望众贼已去，长剑拄地，嘴中忽狂吐出一道血箭，射入泥土中，将地上的泥土染红巴掌大小。

　　然后，他忽像记起什么，疯了一般冲进屋去。

　　走近窗台，便见姝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前衣襟敞开，脸上还有泥手印，腹部已中了数刀，而最要命地却是她自己手中一把短匕深刺入左胸里，只露柄手在外。

　　凌剑锋猜得出，她必是不愿受辱，以自身利刃了却性命。再看常庆，却是一颗头颅被割断，滚落在门边，而身子却趴在蒲草上，显然是被人阻拦，背上数处箭伤，虽不致命，但流血甚多。

　　看着眼前的惨像，凌剑锋的双眼已血红，他在心底暗道：“邵云生今日所赐，来日必十倍奉还。”

　　掩埋了常庆父女二人尸身，凌剑锋深觉此地不宜久留，便提了那柄长剑，拖着长长的步子向连云寨方向而去。

　　他知道，现在邵云生一定会再派人前来杀他，他更加猜得出，邱召清根本还没有逃出暗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邵云生送给他的还给他，尽管姝蓉他们没有要求他什么。

　　一丝光亮从狭小的洞中射了出来，邱召清不由得叹了口气，“被人从外堵死，看来这又是一条死路。”

　　他故然有绝高的武艺，可是要推开这些重石却也并非易事。

　　“你现在怎么说？”易瑶馨还是不忘嘲笑他一番。

　　“我虽然还没有想到，但我相信凌剑锋很快就会来了。”

　　听邱召清这么一说，谢惊鸿却反而有点担心起来，“那邵云生岂会让他安然走进来？”

　　“我自己的徒弟若是没有这个本事，那我这个老头子岂不是瞎了眼？”这会儿，邱召清还是没有忘记这世上就没有凌剑锋办不到的事。

　　每个人都相信，凌剑锋能活着进来，可是没有人能保证，邵云生不会设下重重埋伏，等凌剑锋来投。

　　邱召清忽然道：“现在咱们的干粮还够几日用？”

　　一下手回道：“只够三日了。再没法出去，恐怕就得……”他没有说下去。

　　却听邱召清道：“看来，我们不认命都不行。”但他心底还是期望凌剑锋能快点来，他还知道现在如果凌剑锋要救三个女人，当然也得把他也救出去。

　　凌剑锋趴在一棵大树上，他觉得这里是个绝佳的位子，寨子外围的部防在他眼中一目了然。他已完全理好了头绪，他决定马上就闯进去，因为他可以等，但是易瑶馨他们等不了。

　　他一人一剑出现在连云寨外墙之上时，闪落之时，已有人发现了他。可是当他们追上来时，却早已看不到凌剑锋的身影。

　　尔后，凌剑锋直奔正厅，放眼望去，殿中灯火通明，有如白昼，半空中皎洁的月光映在他脸上，他从腰间取出长剑，倒提而入。

　　门口的守卫还没看清凌剑锋的脸，已被割破喉管，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邵云生坐在椅子里，忽听外头有人喊，“凌剑锋闯进来了。”他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叫了声好，道：“我还怕他不来呢？命人把守住各处要道，今天他如果再能逃出去，割了我的头也不信。”

　　“是吗？你虽然设下层层埋伏，可是在我眼中却行同虚设，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很热闹？”凌剑锋长剑指，已傲然站在殿中。

　　邵云生对他的话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一般，“如果他们连你也挡不住，那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可是你的命似乎并不比他们好多少？”

　　“你认为你杀了我还能逃走？”

　　“我可以试试。”凌剑锋的目光如他手中的剑一般，他说这话时，似是在开玩笑。

　　可是谁都知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要人流血的玩笑，如果是你，你笑得出来吗？

　　更何况是让你流血的玩笑。邵云生当然笑不出来，他手中也有剑，他从八岁起就学剑，如今已有十八载。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在哪里？”凌剑锋忽然问。

　　邵云生说：“剑的精义在魂。”

　　“不错。气正则无坚不摧，可惜你的剑……”

　　“但是你忘记了剑的魂却不尽相同。”

　　“看来，你已懂了。”凌剑锋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如果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给邵云生，他只怕早已一剑刺死对方。

　　邵云生看着凌剑锋还有对方手中的剑，怔了半晌，说：“你认为现在还能阻止我的还有谁？”

　　“有，但这个人好像只有我。”

　　“我只恨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一个人。”

　　“若是我交出秘典，你一定还会杀了我，对不对？”

　　“可惜你这话等于没有说。所以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要死，另一个活着。”

　　“有时，活着反而要受更多的苦，倒不如死了的好。”

　　“比如说我？”

　　“看来你懂。”

　　“我如果不懂，也许早就被邱召清一枪杀了。”

　　“他的枪法一向不坏。他的心思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瞧清。”

　　“原来，你也懂我的处境。”

　　“不要忘记，我曾经是他的徒弟。”

　　“以后呢？”

　　“以后？”凌剑锋忽觉得这是个很可笑的词，因为从姝蓉死的那一刻起，他已没有了师父，更不会是任何人的徒弟。

　　看着凌剑锋脸上的笑，邵云生也笑了，“看来，我们都一样的可怜，但愿哪一天我们能成为朋友。”

　　“只怕这一天永远也不会来。来生吧。来生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我也有一个好主意。”

　　“我猜咱们想的并不一样。”

　　“可是我们的确想的是一样的。”凌剑锋不由得说出来。

　　他又问：“你猜我说的对不对？”

　　“你好像从来就没有猜错一件事？”

　　“好像没有。”凌剑锋并没有以上为荣，反而觉得这无疑也算一种悲哀。

　　“我是想咱们不如斗一场。”

“看我能不能先把人救出来？”

　　“一点也不错。我想看看，你的剑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一样快。”

　　“我倒很想让你看看。”凌剑锋反而一点也不急。

　　一个人若是急着去死，那才是怪事。可这世上偏偏有这种人。

　　邵云生无疑就是这种人，他等不及了，他要证明，自己的剑并不比凌剑锋慢多少。

　　只是这“多少”究竟是多少，就没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