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
赵祯刚刚处理了众臣弹劾皇后之事，心力交瘁，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处置郭氏之事：“寻个由头，给阎文应定个可以外放出京到岭南的罪责，你找个得力的人送他去。”
“是。”张茂则应道。
“范仲淹上了几份劄子，要求彻查净妃突然薨逝的缘由，不少人上奏附和，说与吕相有关。”赵祯越说越是头痛，一个郭氏，竟会与这么多人有牵连。
“臣追查了几日，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此事与吕相有关。”张茂则答道。
“若是此事发酵开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赵祯扶住头很是头痛，“你找不到证据，真相究竟如何，我尚无从知晓，那么一旦将此事抛出，走向与后果，实在难以预测，调范仲淹回京的诏书已经送到中书，若是此时他再与吕夷简杠上，又确实无凭无据，难保不被加罚。罢了，因郭后事弹劾吕夷简的上书，都压下去，不理。”
张茂则应道：“官家说得是。”
赵祯自嘲一笑：“是什么？是我依然幼稚轻率啊？我以前怨大娘娘霸道，盼着有朝一日能真正亲政，把控局势，万事皆由我心，万事皆由我心。”
张茂则道：“官家，您让臣查的事，臣已查探清楚。”
赵祯点点头：“说吧。”
“臣审了瑶华宫的宫人内侍，以及素日跟在阎文应身边的内侍，都没有证据说明此事与晏娘子有关。”张茂则抬头看了眼赵祯，“只是……臣查了仪凤阁出入禁中的记录，说是娘子身边的织儿因父亲病重，回了家，至今也有三日了。”
赵祯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顿了顿，还是道：“茂则，此事到此为止吧。”
张茂则明白赵祯此刻心情不好，只道：“官家，赶了半日路，也是累坏了，茂则服侍官家歇息吧。”
赵祯摇了摇头：“将《皋陶谟》给朕取来。”
“是。”张茂则应和退下。
“张先生。”张茂则刚退到福宁殿门口便见到了纤儿的身影。
张茂则回了一礼，看向纤儿手中的食盒道：“可是娘子让送来的？”
纤儿点点头：“今日小皇子吵着要吃娘子做的羊羹，娘子想到官家素日里也最爱这口，便让我配了几样小点心一同送来。”
张茂则掀开食盒的盖子，见里面除了羊羹外还有三鲜莲花酥，琼叶糕，樱桃煎三样精致的小点心，接过笑道：“娘子的心意，官家定会喜欢。”
纤儿见张茂则的动作很是疑惑，毕竟仪凤阁出来的东西，到了福宁殿从未被查看过，今日倒是头一遭了。
张茂则也是明白纤儿所想，解释道：“只是这会儿官家心里不痛快，我想着还是先把这东西送到厨房温着。”
纤儿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思了，张先生勿怪。”
张茂则也回以淡淡一笑：“无碍。”
殿内。
“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为乎巧言令色孔壬？”赵祯口中念着，若有所思。
“官家。”听见张茂则的声音，赵祯抬起头来看向张茂则，“晏娘子着人送了羊羹来，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有些凉了，臣派人送去厨房热一下再来呈给官家吧。”
“不必了。”赵祯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叮嘱张茂则道，“今日的事，不要和人提起，再生波折。”
张茂则明白赵祯心中晏清杳的分量有多重，也明白一个郭氏的死，且又不一定真的与晏清杳相关的模糊不清之事，赵祯要维护晏清杳自是理所当然，于是行了一礼：“臣明白。”
待张茂则退下，赵祯低下头摸了摸腰上的香包，喃喃自语道：“杳杳，别让我失望。”
殿外。
张茂则拿起放在地上的食盒，心中止不住的愧疚，却又不后悔，只将食盒推给镣子：“你拿去厨房吧。”
“官家可是要用些？”镣子问道。
张茂则摇了摇头：“官家心里烦闷，你拿去厨房就好。”
镣子虽然不解为何今日的张茂则如此奇怪，但还是依言照做。
张茂则望了望坤宁殿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
仪凤阁。
晏清杳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赵宗实，轻撩起赵宗实的袖管，见到那小手上的红肿，心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小皇子才这么小，韩相公也是狠的下心。”刚回来的纤儿见到赵宗实疲倦的样子，忍不住抱怨起来。
晏清杳将药膏轻涂在赵宗实的手指上：“你这话不对，韩相公既做了宗实的先生，严苛些是好事。”
“奴是怕小皇子身体吃不消，才四岁的年纪，旁的孩子都在玩耍，偏偏他要整夜熬灯油的练字。”
晏清杳轻摇摇头：“凡世家大族的子弟，启蒙皆早。何况宗实还是皇子，启蒙早些，也是应该的。”
“娘子说的是，官家看重皇子是好事呢。”
晏清杳轻轻摇头，俗语有言：皇帝重长子，百姓宠幺儿。
而她的宗实，不仅是赵祯的长子，更是如今宫里唯一的孩子。
身为一个母亲，她既庆幸儿子能得父亲的全部疼爱，又害怕儿子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晏清杳在赵宗实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放轻脚步熄了灯，进了内室。
“对了，织儿这几日不在，你与妼晗相处得可还好？”
自那日在梅园与张妼晗偶遇，不过几日，张妼晗便来了仪凤阁找晏清杳，只是那时候晏清杳还在禁足，只好让织儿先带着她。
张妼晗性子活泼，不过几日就成了整个仪凤阁的开心果，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小丫头，除了纤儿对她不冷不热的。
果然，听了晏清杳此言，替晏清杳更衣的纤儿手上一顿：“都还好。”
晏清杳轻笑出声：“我瞧着那孩子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你。”
“娘子又在打趣奴了。”纤儿解释着自己的行为，“奴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毕竟在宫中当差，这般跳脱对她也是不好，况且……”
看着纤儿欲言又止的样子，晏清杳也是明白纤儿是想起了原来的纺儿：“你自幼便跟在我身边，和我最是贴心，相处这么多年了，你明白我，我又何尝不明白你？只是，不是每个人都会一样，我们也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妼晗是个好孩子，这点，我相信我不会看错。”
纤儿垂下了头：“娘子知道的，当年太妃吩咐奴照顾娘子，可奴却没有尽到责任，这些年，娘子一步步的走过来，当真是不易。”
晏清杳轻握了握纤儿的手：“自当年入宫，也许便注定了，我要这样一路走来，很多的事，说得清的，说不清的，如今想想，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不怪旁人，更不会怪你。”
“娘子人好，心善，官家待您也好，小皇子又聪明伶俐，这便是最好的了。”纤儿深知晏清杳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晏清杳点点头：“是啊，眼下的日子，我觉得很好，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景祐三年。
韩府。
“禾儿，你可知我今日在清风楼见到了谁？”韩琦一脸兴致勃勃，“是元生！”
自当日梁家娘子带着梁元生兄弟到了梁适府上，日子虽然平淡，但胜在温馨。
待苗心禾嫁给韩琦后，夫妻两人更是对梁家多加照拂。
只是梁元生心思重，也有志气，并不想衣食住行全然依靠梁适，闲暇之时常到清风楼打杂，日子久了，倒也真的喜欢上了做生意。
所以今日韩琦这般，一是欣喜这孩子肯这般努力用功，二也是因为平日公务繁忙并不常见，有久别重逢之感。
“是吗？”苗心禾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元生好吗？”
“元生很好，倒是，你怎么了？”两人是夫妻，同床共枕了几年，韩琦自是看出了苗心禾的不对劲儿。
苗心禾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今日看账本有些累了。”
韩琦扶住苗心禾的肩膀：“累了便好好休息，账本总会看得完的，可别伤了身体。”
苗心禾点点头，又在韩琦转身的那一刹那从背后紧紧抱住了韩琦：“韩哥哥，你没有对不对？”
自两人成婚以来，苗心禾称呼韩琦，一是官人，二是稚圭，却是从未再唤过韩哥哥，故而韩琦很是疑惑：“什么？”
苗心禾却是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搂住韩琦的腰。
“姑爷，您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是苗心禾身边的缨娘提醒着韩琦，也是解了苗心禾眼下之围。
苗心禾恢复了往日的温婉，替韩琦理了理衣服：“官人去吧。”
“姑娘。”缨娘扶住了苗心禾，“姑娘今日失态了。”
“要不是你，我确实下不了台。”苗心禾满脸黯然，深呼一口气，“此事，你觉得有几分真？”
“这个，奴实在不知。”缨娘也是心疼苗心禾这般伤心。
“是啊，若是真的，他未接那母女入府，说明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知道？毕竟，那是我们成亲前的事，我不该追究。若是假的，那我更不该这般。”苗心禾说服着自己，“罢了，你替我卸了钗环，早些歇了吧。”
只是，讲道理容易，可真的接受自己的官人在外另有妻女，又谈何容易？
成婚三载，两人琴瑟和谐，夫妻恩爱，唯一的憾事就是并无子嗣，但不仅是韩琦完全不在意此事，就是韩琦的长嫂韩夫人也是对苗心禾多加宽慰，所以，当舒心的日子突然被打破，怎么可能不让人伤心？
这一夜，苗心禾看着身侧韩琦的睡颜，第一次觉得没有以往的温暖，甚至有几分害怕，害怕失去她的韩哥哥。
一夜的辗转反侧，终究还是迎来了清晨。
苗心禾看着铜镜下自己眼下的一片乌青，刚想上妆，便见缨娘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姑爷他，被人弹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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