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阁。
“官家!”在庭院打理花草的织儿见到赵祯很是惊喜,福了一身,“奴这就去告诉娘子。”
赵祯本是放心不下晏清杳,才想要偷偷来仪凤阁的,被织儿这一声喊,反倒是进退两难了。
听见声音的纤儿忙快步出来,拦住织儿问道:“官家是来看小皇子的吗?”
赵祯自然明白纤儿的说法是最为稳妥的,便应和道:“几日不见宗实,颇为挂念,你去让人把他抱来给朕看看。”
“爹爹。”已经三岁的赵宗实见赵祯前来很是开心,挣脱了乳母白氏,迈着小短腿就向着赵祯跑来了。
赵祯将儿子抱起来颠了颠:“宗实又长高了,也重了。”
“爹爹,娘新教了宗实百家姓呢。”赵宗实拽住了赵祯的衣领。
“是吗?那我们宗实都学会了吗?”赵祯逗弄着儿子觉得很是有趣。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
绫儿进来的时候见得便是这样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情景,曹丹姝正位中宫,对于如今宫中赵祯唯一的子嗣赵宗实,不能不重视。然冬日严寒,小孩子体弱,曹丹姝作为皇后和嫡母,不应苛责赵宗实来坤宁殿拜见自己,但还是派了婢女来仪凤阁送上自己的礼物。
张茂则见是旁人来了仪凤阁,拦住绫儿问道:“你是何人?”
“奴是坤宁殿的,娘娘赏了东西给小皇子,派奴送来。”绫儿看着赵祯的身影若有所思。
张茂则听到来人是曹丹姝的人,心中慌乱的解释道:“官家来仪凤阁看望皇子,你将娘娘赏的东西放下,一会儿自有人来拿。”
绫儿又看了一眼赵祯的身影,应下道:“那奴就告退了。”
却说赵祯逗弄了赵宗实一会儿,小孩子贪睡,精力也不比大人,不多时就在赵祯怀中昏昏欲睡了,赵祯便将赵宗实递给白氏:“带皇子去歇息吧。”
“你们平日里要照顾好皇子。”赵祯上前两步,表面上是吩咐着纤儿,暗中却往纤儿手中塞了个纸条,低声道,“顾好娘子。”
纤儿心神领会,福身应下道:“是。”
待出了仪凤阁,张茂则见赵祯看着地上的东西解释道:“官家,方才娘娘身边来人了,说有东西给皇子。”
赵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牵连曹丹姝有些过分,再说自己也得顾大局,曹丹姝毕竟是他的皇后,大宋的国母:“皇后是个谨慎妥帖的,朕明白。今日不早了,明日你陪朕去坤宁殿坐坐吧。”
坤宁殿。
缳儿进来的时候见绫儿等人都守在外头,心中暗道不好,自家姑娘怕是又伤心了。
果然,屋内曹丹姝也是对着镜子独坐,眼中含泪,缳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是因为官家今日没来吗?”
然而话一出口,便见曹丹姝神色更是忧伤,改口道:“姑娘也别急,官家许是政事繁忙,才没来的。”
“不是的,缳儿,你知道不是的,我,我是喜欢他,我在入宫之前,便时时注视着他,看不到他,便关注他的政令,就比如刊印医书……”曹丹姝越说越是伤心,“可是他不喜欢我,我今日才知,在我入宫之前,他有意要立晏娘子为后的。”
缳儿也是心疼曹丹姝,偷偷的抹了抹眼泪:“姑娘,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她犯了错,被太妃禁足了。”
“那是群臣不许,他是被迫娶了我,连大婚当夜他都不肯来。今日他看不了晏娘子,便去借口看了小皇子,也要关心嘱托她几句,可我这里,却是他来都不屑来的。”
缳儿见曹丹姝哭得伤心,劝道:“姑娘,官家,官家毕竟是官家,姑娘不能这么计较的。”
曹丹姝捂住脸开始质问自己:“是啊,是啊,我是怎么了?那日我都对自己说好了,做个好皇后便是,他是官家,我不止是他的妻,更是他的臣,不,他不想让我做他的妻,那我便好好做他的臣。我从前还想着为何不能身为男儿辅佐他呢?如今,替他管好后宫,做好内助,也是极好的,也是极好的。”曹丹姝从缳儿手中接过帕子,十分端庄,“缳儿,替我梳洗吧,我不能明天红着眼睛,我不能失仪。”
仪凤阁。
“娘子,这是官家送来的。”纤儿将纸条递给了晏清杳。
晏清杳早就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心中惊讶之余也是高兴,无奈因着禁足之由她不能出去与赵祯相见,便只能在屋里干着急。
晏清杳接过,惊喜道:“是薛涛笺!官家怎么还费心找了这个。”
“官家的心思奴不知道,但娘子一向喜欢这薛涛笺,奴想官家是与娘子心意相通吧。”纤儿难得的打趣起了人。
晏清杳甜蜜一笑:“是啊,我自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只是没想到他上了心。”
晏清杳将信笺展开,见上面只有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是李商隐的诗!
晏清杳见句明意,心中思绪万千,拿起笔来在信笺上同样回应一句李商隐的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官家心思巧,这薛涛笺也是物尽其用了。”纤儿赞叹一句。
“薛涛笺?什么是薛涛笺?”是推门进来的织儿问道。
“薛涛是前朝有名的一位女诗人,文采斐然,还有女校书的美名,一次她与同样文采斐然的前朝诗人元稹相遇,相见恨晚,两心相许,然不久元稹因故调离,两人被迫分别,因为两人往来信件不便,她便对信笺加以改造,后人便称其制作的信笺为薛涛笺。可惜元稹与薛涛之间到底是差距太大,最终还是分开了。薛涛从此入道,直至生命的结束,两人再未联系。”晏清杳说罢有些惋惜这样一位才女的悲惨人生。
“娘子果真博学,一张小小的信笺都能说出这样一个大故事来。”织儿很是崇拜的看着晏清杳。
“可古往今来,凡是有才的女子,皆不得善果。”晏清杳无奈一笑,转过话题询问着织儿,“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娘子要是不问,奴可真要忘了,是娘娘派人给小皇子送东西的。”织儿将礼盘递到晏清面前,“娘娘还送了好多,说也有给娘子的。”
晏清杳从礼盘上的礼盒中拿起一个长命锁,果然,很是精致。不愧是群臣选出来的皇后,行事比起郭氏来稳妥得多。
“明日纤儿你去替我和宗实向娘娘谢恩。”晏清杳轻叩上礼盒,吩咐着两人,“织儿你去将这些东西收到库房里登记造册,单独放着。”
“娘子,时候不早了,烛火下抄经伤眼睛。”纤儿劝道。
晏清杳点了点头,无奈一笑:“也是,左右也不差这一会儿,明日早些起来便是了。”
纤儿替晏清杳更了寝衣,卸了钗环,方垂下纱帐,靠在一旁的小榻上睡了。
晏清杳却是辗转反侧,今日曹丹姝的做派实在是让她有些担忧。
若是她当真贤良淑德,那自然是晏清杳这些嫔妃们的福分,但若是她是如郭氏一样心怀妒忌之人,面上还故作大度,那就不妙了。
禁足的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日子平淡的过着,就到了自由的日子。
坤宁殿。
“娘娘正在梳妆,请娘子稍后片刻。”缳儿行了一礼。
晏清杳颔首示意,候在一旁。
“娘子,请吧。”缳儿掀开帘子,侧过身请晏清杳进去。
“娘娘万安。”晏清杳见正坐在主座上的身穿正红色的朱衣的曹丹姝行了一礼。
“晏娘子有礼了。”曹丹姝微微一笑,很是端庄,又看向晏清杳身后白氏怀中的赵宗实,笑道,“这便是宗实了吧?”
“宗实见过孃孃。”赵宗实向着曹丹姝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曹丹姝慈爱的摸了摸赵宗实的小脸蛋:“缳儿,快,将前日得的软缎拿来。”
“娘娘,这是官家送来的。”缳儿向着曹丹姝禀道。
曹丹姝看了一眼缳儿,转而温柔的解释道:“这软缎轻柔灵便得很,做成衣服,宗实这个年纪,穿这个最好了。”
晏清杳看着主仆二人的动作,笑道:“娘娘疼爱宗实,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这是官家给娘娘的一片心意,臣妾若是受了娘娘的恩典,官家知道会不高兴的。”
曹丹姝微微一笑:“宗实是官家的皇子,什么东西受不得,但晏娘子既然说了,我也不驳你了。”
晏清杳微微颔首:“谢娘娘。”
“缳儿,你挑几个把玩的,带小皇子去暖阁里玩吧。”曹丹姝吩咐着缳儿,晏清杳心中也明白这是重头戏要来了。
“本早就该来拜见娘娘,恭贺娘娘正位中宫的,只是因着有罪在身,怕冲撞了娘娘,才来迟了,望娘娘恕罪。”晏清杳看着众人退下,忙跪下解释了自己直到今日才来的缘由。
“我明白晏娘子的苦衷,又怎会怪罪?”曹丹姝搀扶起了晏清杳。
“娘娘贤良大度,是我们这些嫔妃们的福分。”晏清杳顺带着了恭维了曹丹姝一番。
“晏娘子自幼受教于太妃膝下,自然最明白嫔妃的本分,吾是放心的。”曹丹姝夸赞之中暗含了两分警告之意。
晏清杳低了低头:“娘娘说的是。”
曹丹姝又道:“瞧我,差点忘了,今年的亲蚕礼,是吾身为皇后第一次参礼。所以我想着由晏娘子来主持副礼。”
“臣妾不敢,亲蚕礼为娘娘所主持,臣妾不敢逾越。”晏清杳很是低眉顺眼。
曹丹姝满意一笑:“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官家也是这么说的,晏娘子不必惶恐不安。”
晏清杳见推脱不掉,况自己本就是赵祯嫔妃之中位份最高之人,主持副礼也无不可,福身应下:“是。”
待晏清杳从坤宁殿内出来,纤儿方扶住晏清杳:”娘子,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咱们这位娘娘深谙皇后之道。”晏清杳微微一笑。
“娘子是说?”
“她不是郭氏,看她的样子,什么都恪守礼节,只要我守本分不出错,她便不会做什么害我之事,大约也算是幸事吧。”晏清杳回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坤宁殿,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