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8）

5

这一幕幕，都被采窝老人哈奇诺看在眼里。

他大半辈子没见识过的事，居然在短时间内连连发生，简直太可怕了！

他确实没见过。但要说没听说过却有些夸张。为了安慰伙伴们，他必须那么说。他的邻居，一位残缺了一条半腿的老水兵曾给他讲过一群海鸟将一队水兵从小岛“驱逐出境”的恐怖情景。老兵的腿，就是被海鸟“推”下悬崖时摔断的。

“真的是推！”提起半个世纪前的那段旧事，老兵仍然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它们汇聚在一起，就像合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力量大得可怕……”

不过，老兵说的那种海鸟比金丝燕大一百倍，这他能信。他小时候，不也有过爬树掏鹰蛋被老鹰追着又抓又啄的冒险史嘛！那回，要不是父亲起来冲天上开火，他的小命早就玩完了。

可要说小不点儿的金丝燕……

这种行走都不甚方便的鸟儿实在太过于弱小。关于它们“复仇”的传说，他只从爷爷那儿听说过——那差不多有一个世纪了吧，几个采窝人遭到燕群攻击，被赶下崖壁……爷爷便是其中一个。

吓坏了的采窝人从那儿逃了。

就在第二天，那片海域发生了海啸，巨浪没过了海礁，估计那上面的金丝燕没有一个逃过那场劫难……

这么说，倒是对海啸有预感的金丝燕救了他们。尽管爷爷把金丝燕的复仇之举描述得活灵活现，哈奇诺还是觉得那不过是预告海啸的某种自然力（念中学时他曾向老师请教过，老师也这么认为）诱发了鸟儿的神经紊乱所致。

那样渺小的生命不会懂得向强者报复。

然而，这几天他竟亲身经历了——

不是海啸的先兆，也没有别的气候异常，前天，几只母燕却在他路过时主动向他发起了攻击。随即有数不清的燕子扑向他的脑袋……

他摔下一道两米高的岩坎，保住了头，却摔痛了背部，诱发了喘咳旧病。

今天，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在他眼前……莫非真要发生海啸？

没那回事。他每天都从收音机里收听气象信息。最近一段天气将好转。而且直到这一批雏燕长成，该海区都没有灾难性的气候。他们可以等雏燕飞离之后再从容采收空窝，平安离去。

那么……

他不能不重温爷爷的忠告：千万别因它们弱小就不拿人家当回事儿，虫蚁给逼急了，也咬人的！

他于是再三告诫几个伙伴，别违反行规，更不能昧着良心。这最后的收获，他们必须加倍小心。说这话时，那个国籍不明的大胡子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哈奇诺最担心的就是大胡子。此人带着哑巴已经犯过两回规矩。千万别让他们再胡来了！

可是他的伤痛尚未脱体。他只能依靠波仔替他监视着那几位。

6

刚合眼，波仔气喘吁吁跑上泊在洞口海湾的渔轮。

“哈奇诺大叔，大胡子，老P，还有哑叔他、他们又上去了！”

“上去？上哪儿？”老人一时还没听明白。

“采窝呀！老P说他梦见、梦见儿子病得厉害，非要赶紧采完这一茬，好送钱回去；大胡子也说他等不及了，他们就邀了哑叔……”

“胡闹！”哈奇诺撑住舱壁从草铺上爬起来，“去，赶紧叫住他们，就说，我讲的——这两天燕子们要起事……不等小燕出窝，谁也不许动手采！”老人一急，又咳成一团。

“那你……”波仔要来扶他。

“快去啊，”老人粗暴地推了他一把，“等他们激恼了燕群，啥也来不及了！”

波仔打了个寒战，拔腿就跑。

哈奇诺拄着竹棍吃力地走下船去。忽然，他看到一抹黑云飘入了那个临海的大“窗”。老头儿一急，颠儿颠儿地追向崖洞。

7

大胡子再次违犯了行规，他和老P一前一后，登上了燕窝最为密集的地段。

火光闪烁中，那些不很白净的窝内都伸出了雏燕大张的黄喙。它们翼翎大都长齐，不过尚未达到可供飞行的长度，色泽也还浅浅的，看上去十分稚嫩。

见火光迫近，一些给幼鸟喂食的成燕无可奈何地逃了出去。稍停，它们回归洞中时数量忽而增加了百倍。

蜂群般的雨燕在大洞中不安地盘旋。

果然有些不正常。记起了哈奇诺的警告，老P犹豫地中止了攀爬。落在后面的哑巴也像发觉了什么似的，缓缓地退下岩壁。

大胡子却继续爬向那片蘑菇般密集的燕窝。两只成燕朝他冲来。大胡子挥手打去，鸟儿逃开了，他便拈掉了面前几只窝中的雏鸟，拧下了那一丛燕窝。

雏燕掠过火把映照的光亮区，发出几声细小的尖叫先后坠入黑咕隆咚的洞底。

大胡子全不在意。他满意地掂了掂手中一只又厚又大的燕窝。不错，比第一茬白窝还大！可惜掺夹了鸟毛。没事，清选过后，照样能卖个好价钱的。幸好没听老哈奇诺的。等雏燕出窝，再好的燕窝也贬值啦。

把这几只塞入网兜，他挪上几步，朝另几只雏燕伸出手。成燕下坠逃生。大胡子的胆量又大了几分，他飞快地动手扔雏摘窝，然后将嘴角的火把换了个位置，小心地移向左下方。

石壁的凹陷里闪烁着七八只燕窝的反光。

被迫离窝的成燕却在获得了浮力之后升空而起，扑向他赤裸的后背。

又痛又痒，他忍不住反手打了一巴掌。

身子一晃，他惊出一头冷汗。顺手抓住了一段从拱顶垂下的树根，他才稳住没有跌下。

“快下来——”这当儿他听到了男孩的叫喊，“哈奇诺说，今天——要出事——”

出事？出什么事？心思整个儿被燕窝占据，他没去琢磨波仔的话，却向另一边伸长了手臂。

就在这时，他也瞥见了洞内掠过天光的燕阵，而临海方向，又飘入了一缕烟云。

两个大群汇合在一起，时沉时浮。

它们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