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7）

爬近一个临海的洞孔，波仔的火把忽然被强风扑灭。他急忙爬向上方亮光。

亮光霎时扩大，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扶住洞壁站稳，才发现自己登上了一个宽阔的“窗台”。外面是晴空，大海；海天之间，盘旋着褐色烟云。

那是金丝燕，是从下方的大洞口被驱赶出去的伤心的亲燕。时间的紧迫超出了老哈奇诺的预计，这一茬白窝刚开始采摘，雌燕们就纷纷产卵、孵蛋。按行规，只要窝中有了蛋，再好的白窝也不允许碰了。

波仔这些天都没有采窝。他们只能等雏燕出窝后，再收集废弃的空巢了。可还是有一两人违犯行规，背着大伙去摘采有蛋的燕窝。

偏偏今儿老哈奇诺病倒了，于是他打发波仔去侦察，看看究竟是谁坏了规矩。

2

被迫逃离的金丝燕当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它们拥有的，只是天性赋予的对后代的关爱。可面对强大的人类，它们又能怎样呢？

褐色烟云焦躁不安往返飞翔。它们时不时呼啸着掠过洞口，急欲回到孵热了的蛋宝宝身边，可是那个洞中的入侵者尚未离去。两个贪婪的杀手甚至拿燕卵大把大把地向它们投掷。

燕群闪开了。燕卵飞坠直下，在崖底的沙石海滩上砸得粉碎。有的燕卵中溅出蛋黄蛋白，有的却是即将出壳的雏燕。它们赤裸着丑陋的身子徒劳地挣扎着，引来好些黑翅白腹的贼鸥。

绝望的燕阵一次次驱赶着贼鸥，却不敢冲进洞中向第一施暴者发起冲击。

又有一些燕卵和光身子雏鸟被抛下。燕群惊恐万状，乱了队形，争先恐后扑向崖底。迟了，迟了，可怜的小鸟入水即沉。那团险些闯入水中的褐色烟云哗然而起，悲愤莫名，直冲霄汉……

3

从对面的洞孔望见这一幕的男孩哭了。“你们坏——”他冲着那两个违规的贪婪者喊，“海神洞神，要惩罚你们的！”

童稚的哭叫，令下面洞口的两个采窝人悚然而惊。他们合掌躬身，嚅动唇舌，向着海天诵经礼拜，然后逃离了那个现场。

波仔下到水边，赶走贼鸥，把残损的燕卵和冷却了的光身雏鸟敛拢，葬成一座沙坟；又眼睁睁地看着涨潮一波一波地将沙坟荡平。

他安葬的雏燕，都被大海接纳了。

4

安达曼海域的雨季在五月来临。

暴风雨侵袭的海面白浪滔天。无名荒岛似一列被风浪驱逐的船只，仿佛随时都有颠覆的危险。

岩洞中宁静如常。除了低凹处的临海洞孔偶有骤雨和海浪泼入，稍高一点的地方都保持干燥，更别说那些倚高傍险的金丝燕居住点了。似乎，这种鸟儿在选择家园之初，早把一切不利因素都考虑进去。

采窝的劳动组合坚决地制止了两个违规者的暴行后，岛上又恢复了正常秩序。雏燕都出壳了，叼食育雏的亲燕忙碌地穿梭于雨幕和海浪之中，一个个毛羽狼藉，飞翔的姿势却异常矫健。

巢中嗷嗷待哺的子女支撑着它们的精神。好像它们明白那是整个家族的未来，是它们弱小而顽强的生命的延续。

随着雏燕羽翼日益丰满，成燕猎食育儿的工作量也一天天加大，它们显得格外匆忙，亢奋，护雏的母性也更强了。

好些洞窟的燕群对入侵者发起了主动进攻，它们清除了埋伏于洞外拐角和凹陷处的蛇蜥，用它们短小有力的喙，啄得那些强盗狼狈逃窜。

一条岩蟒不想放过送上嘴的燕肉大餐，张口吞下一只金丝燕，又叼住了迎面扑来的第二只；可它来不及吞咽，更多的小鸟如敢死队员般成群扑来，攻向蛇头蛇身。

岩蟒扭摆挣扎，抡起长鞭似的尾端乱抽。

分明可以躲闪的燕子却傻了似的不偏不让，前仆后继。终于，在密如飞蝗的集团冲锋之后，受了无数轻伤的大蛇无力稳固身子，从数十米高空笔直摔下……

获胜的燕子军团继续清剿着可能威胁到儿女“首航”的残敌。一些越位飞高的蝙蝠也遭了殃，在燕群围攻下，这部分丑陋的飞行小兽如同秋风扫荡的落叶洒落洞底，混杂在为战蛇斗蜥而牺牲的金丝燕之间，静候着被潮水带走。

从临海窗孔出入的那一路雨燕大军，则在喂饱了儿女后集群杀向岩峰外侧，向它们的强邻，向素来欺侮燕族的鹰类和贼鸥的巢穴，发起了旨在威慑和驱逐的轰击。它们如同呼啸的旋风，以万千翅翼搅动空气的闷雷声，擦着岩石从大鸟上空飞掠而过时，最勇猛的鸟类也不得不弃巢而去，尚未生成硬羽的幼鸟惊叫着钻入石缝躲藏，逃避不及者便滚下礁岩峭壁，成了鱼类的食物。

一只贼鸥不甘于向弱者妥协。它从崖巅起飞，一鼓作气击落了数十只金丝燕；最后，它还是被燕子聚集的浓云裹住，摁向水面。待“浓云”散开，那只凶巴巴的恶鸟已不见踪影。

哗——轰——在一面看不见的令旗指挥下，数团浓云霎时汇合成更为狂暴的旋风，朝另一片礁崖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