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后拼图彻底完工。
眼前是铺满了整个墙面的大型工笔画，布满交织的红色藤蔓，上层是金色天国，光芒穿过雪白的云层倾泻而下，下方是地狱火海，深渊中蹿出成百上千的漆黑鬼影。中心是三个穿着血红衬衫的男孩，形成三角结构，彼此间完全一样，其中一个只有八九岁，被哥哥抱在怀里。
这是他画过最漂亮的画。是由贵香织里颓废阴冷的风格。
右下角是一行小字，MY BROTHER和潦草的“乙”。
我从上到下认真端详，画面整体是天堂与地狱的惩罚和救赎，不协调的是长满黑色鳞片象征邪恶的正向天国飞升，周身环绕雪白的鸟儿。有着水晶外壳的小男孩反而遭受诅咒，被恶鬼拖向深渊。怀抱男孩的少年面容异常惨白，身上所有被圣光照耀的地方，都燃烧着熊熊火焰。
欧阳端详着画，“三个人……”他指着两个环抱的男孩，“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恶与善的转换，他对弟弟的不同性格的思念……我得搞清楚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不是这个，”欧阳用手指着两个男孩的胸口。
“他们是连在一块的！！”
？？？
确实是这样，画面中确实是少年抱着他的弟弟，但两人贴合的胸口没有丝毫缝隙，小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他画的就是两个连体儿。
三个小乙……连体儿……弟弟……
就像就像常年昏暗的的地下室突然涌入大量的光线，一些平日毫不在意的细节瞬间充斥脑海。
“我要检查尸体！！！小乙的尸体！”
停尸间
我放下手，冲欧阳摇了摇头。
“他不是罗忆成。”我说
欧阳脸上没有多少惊讶，显然也猜到画中的内容。
我就着水管把手洗干净，“小乙的上腹处有一条很长的刀疤，应该是很多年以前留下来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且他常年画画，右手手指都是茧。而里头那个……什么都没有。”
尸体依旧躺在停尸床上，他有着和小乙完全相同的面容，只是没有小乙的灵气，眉眼间夹杂着抹不开的轻佻。出事的前几天小乙刚和别人打过架，体重也因酗酒严重下降，而这具尸体的身形明显比常人瘦弱，浑身上下遍布青紫伤痕。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伤疤的事，他看上去完全就是那个身形憔悴的罗忆成。
这个人无比的熟悉，却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但能肯定整件事都和小乙有关，”我说道，“丁小若的死也是……”
我们离开冰库。下午正式结果出来。
“我们重新做了尸检，他的DNA序列与罗忆成完全吻合，但不同的是……首先是他有酒精肝，这是常年过量饮酒才能有的慢性病，短期酗酒会有胃出血和肝肿胀，但绝对达不到这个效果。短期减重造成的皮肤松弛也不可能在几天内完全恢复。其次是他的双臂，有静脉注射毒品的针孔。而且，根据他的血液成分，他的性生活应该……不是很正常。
……？？
“你舍友肯定没这么大本事。”欧阳在边上坐下。
“罗忆成的弟弟确实死了，我们在院子里是一具九岁男孩的尸骨，DNA成分同样和罗忆成完全吻合，”欧阳说着取出一份报告。“这段时间我调查了罗忆成外公的身份，他二十多年前正是市医院最权威的主治大夫，收养了一对双胞胎男孩，但弟弟九岁时出车祸死了，之后他和哥哥就彻底消失，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的同事和当年住户都声称孩子只有两个。”
“那这第三个……”他最终说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变成尸体出现在现场，而真正的小乙……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查一下全城的失踪人口，必要时扩大到临近城市，面容配对吻合率与罗忆成要九成相似。”
当天“小乙”尸体的身份也得到确认，是同城名叫萧然的男孩。
“他是独生子，他父亲经商，算是富二代，不过他和那位完全不一样”欧阳若有所思的看着画面里飞升的撒旦男孩。“整个一纨绔子弟，换女友跟换袜子似的，嗑药泡妞赌博聚众滋事……如果尸体是他，那就完全没问题。”他嘴角抽了一下，“生活作风不是一般的乱，平日里外出不回家是常有的事……父母也是最近才报案。”
欧阳摊开手，“尸体已经被领走了，我们没说太多。只是……关于他是如何失踪的，”欧阳调出录像，“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场所的监控录像，你最好自己看……”
画面里的场景似乎是高级夜总会，萧然搂着女孩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女孩留着齐刘海长发，穿着露背收腰齐腿根的黑色百褶小短裙，妖艳放浪和其他陪酒女没有什么区别。但我还是被震惊到了，虽化了浓妆，穿了裙子，举手投足媚态十足，但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陶卜？？”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现在看来两件案子都是他俩做的，在门上做撬痕，服下安眠药，是为了暂时争取时间对萧然下手。小乙先前反常行为，也为了把体重和身体状况变得和萧然更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陶卜知晓一切，而小乙也一定还活着，这就是陶卜在死前都放心不下的真相。
“丁小若现场的证物，”我问道，“你有权限把它们拿出来吗？我想有些东西……得从最开始的地方找了。”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
——
“这个陶罐是我和他做的，他负责罐身彩绘。”我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拨弄罐子上的胡狼头，“安努比斯是埃及神话里亡灵的引导者和守护者，负责审判之秤。彩绘内容则是亡灵渡河穿过象征阴阳交界的芦苇之野，安努比斯会把他的心脏和玛特的羽毛称量，轻于羽毛会通往天国享受永生，反之则扔冥河里被鳄鱼吞食。”
“古埃及人认为心脏是人灵魂所在的地方，做木乃伊的时候会把它留在体内，因此罐子是不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我没把它当回事的原因……现在想来它另有寓意。”
“这么说罗忆成希望丁小若通往天国了？”欧阳“切”了一声，“人都死无全尸了，要这些花架子做什么。”
“未必只给小若一人，”我把陶罐转过来，最顶端亡灵通过试练，两个男孩在死神带领下见到欧西里斯。一个明显是丁小若，另一个是个穿着红衬衫的小男孩，两人同时用手捧着同一颗心脏。
欧阳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画面。
“那天去小若宿舍时，我见过他的药，心脏病人吃的一般都是地高辛片、速效救心丸一类，可他的药柜里面六成都是环孢素，”我看着他，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他的脸上渐露出顿悟的神情，之后掏出手机。
还有，让化验组再配一次DNA，记住是三份，罗忆成在丁小若案发那天的头发还留有配分，和他本人的尸体一定要分开验！！还有丁小若，心脏和毛发也要分开，一定用心肌细胞，切记按我说的做，相当重要！！”
下午结果出来，小乙，尸体，以及丁小若的心脏，三处样本的DNA完全符合。
“那种药专门用来降低身体免疫力的，主要是为了抑制器官排异。”欧阳说道，“我们也重新检查过丁小若的尸体，他体内的确有做过心脏移植的痕迹，时间至少是十年前，但医院病历上并没有相关的手术记录。”
罗忆成的弟弟正是九岁那年意外身亡，或许，一切只是没有‘记录’而已。
“还有一件事务必要让你知道，”欧阳说着把警帽扣在头上，我这才发现他全副武装，穿着特警的制服。
“那幅画背面是城区平面图。”他说道，“有一块用金色描出来，我们用电脑扫描出了地址。不出意外的话……他在那儿。”欧阳看着我的眼睛。
“如果你愿意，可以参加之后的审讯，我想有些东西，他只愿意和你一个人说”
“我想……”我最后叫住了他，“在你们去……在你们找他之间，我想和他单独见面……。”
我也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他来回答。
地址临近郊区，是一排偏僻的廉价出租房，警车出动引起一片喧哗，地址标记的是一栋半拆迁的小平房，房门半掩，主人似乎从没有上锁的习惯。
我伸出手制止欧阳下一步行动，他点点头，和其他人包围了房屋全部出口。
我站了一会儿，推开门，像在学校的时候。
我扛着半人高的雅典娜用脚推开宿舍门，阳光斜斜刺进眼里，形成模糊的白色光弧。
小乙坐在窗前，对着巨大的画架，大块的颜色像天上的极光。他周身沐浴着阳光，散发出无数柔和的光线，就像云朵上飞翔的大天使。
“生日快乐。”我说。
光线从窗内倾泻而下，流进眼里。到处都是光，绚丽的睁不开眼，我看到他坐在窗前，浑身沐浴着圣洁的光线，像是闪耀着万道光芒的天使。
我关上门，那人一动不动继续勾描，乌黑的头发散发着墨玉的光泽。慢慢地，他的动作停滞下来。
小乙放下笔，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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