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宴席

从前，白十七最多也就闲来无事时会去给她师尊墨渊换换桃花，闲话一二，顶多也就爱围着他听听曲子。但自此那日高热又做了一个梦后，便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日日黏着墨渊，竟也熬得住不拐她那些师兄下山，也不去寻天吴饮酒。

“过来”墨渊无奈的合上书，那小狐狸就傻傻的一动不动的撑着头看了他半晌，饶是他有再高的定力，也无法不分心。

近来白十七总会被那日的梦魇场景吓着，不知何时起出师归家的念头再未闪现，取而代之的是在昆仑虚的安然岁月。她害怕她师父，四海八荒的战神，父神嫡子，为她打破门规而备受非议；也怕他真抵挡不住流言蜚语逐自己出师。

见那厢走神的人儿没一丝动静，墨渊只好起身到她身旁，看来那日的梦着实将小狐狸吓得不轻。

他幻化出一张请帖，轻咳了一声，柔声道 “后日天君寿宴，特遣人送请柬至昆仑虚，还点名你同往，可想去？”

以往这种无关紧要的宴席，他着实没兴趣移步，活了三十余万载，什么繁华盛景未曾见到过。只是这小狐狸近来心情低落，若她愿意去散散心，他倒也乐意走这一遭。

白十七只觉得他师尊手上的请柬晃眼的很，瞧瞧那镶在封面大片的金，俗！忒俗！这天君也忒没品味！

她原以为这请柬只是外表俗，没想到里头更是俗气，如今天宫的礼官审美竟低到如此地步了？瞧瞧这上好的和田玉硬生生的雕刻成龙不龙，凤不凤的物什垂在空中，金银交替的字体在打开的那一刹，直闪的她头疼。

她眉微蹙着，以手撑头，很是认真的同他师尊言“我从前见折颜总爱别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在胸前，又不好和四哥讨论这种事情，就和昔日学塾的同窗私下讨论了好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便是俗。但今日见了天君这封请柬，我才知道什么是真的俗。”

墨渊闻言抿了抿唇角，有些好奇若是他那自诩品味优雅的兄长听了此话会有何反应？

“许是近来天族审美风尚有变，十七若不想去为师差人回了便是。”说罢，便有意收回悬在半空中的请帖。

那厢本坐着的小狐狸，眼疾手快马上跳起来，快他师父一步抢过了请帖，虽说这请帖俗气，但九重天何许地也？

从前在折颜的桃林时，她便想有空去那头转转，奈何机缘不凑巧，如今九重天的正主都下帖请她去了，哪能白白错过这个好机会。再说，她好久没同师父一起出过远门了。

她将请帖放在手上，而后拱手行礼 ，拿捏的一手好话 “师父，天君既然有心请您参加他的寿宴，不若您就移个尊步，也不好太拂了天君的面。”

墨渊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顺着小狐狸的话道了声 “也好”，便又回了位子翻起了古书。

这下小狐狸倒没把目光再盯在她师尊身上了，而是研究起请帖来了，虽说这请帖是俗气了些，但金子和和田玉总是货真价实的，她小心翼翼的将这些钱财抠下来，唔！下回再同师兄们去凡间就不用去当铺换银子喽！

扒完金玉并将其收入虚鼎后，她又看了看请柬，唔！这下顺眼多了，尤其是看到墨渊上神同司音神君的名讳紧紧挨着的时候，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墨渊看着这小狐狸一会笑一会皱眉的，看来今日这卷书是注定看不完了……

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白浅觉得她这些师兄怪会杞人忧天，自从昨日得知师父要带她去九重天后，一个个见了她就同念经文一般唠叨个没完。

“十七啊，在外面可别在闯祸了，老老实实跟着师父……”

“可切莫丢了师父和昆仑虚的人，收收小性子，天宫可不比别处……”

“这次师父就带了你去，为人弟子可切莫忘记尽孝道，让旁人觉得我昆仑虚弟子无教养……”

有一瞬间她真觉得师兄们莫不是也上了年纪，说话的神情语气同她老头是愈发相像了。

她再三保证出门在外一切听从师父吩咐，师父渴了要倒水，师父饿了要添饭，师父冷了要加衣……总而言之绝不闯祸！

以至于那日清晨她师尊行至大殿时，着实被惊了惊，这堆满的物件，着实没地方下脚。

白十七见师父来了，忙踮着脚轻巧的避开地上这些宝贝，欢喜道“师兄们再三嘱咐出远门要将师父伺候好，您看看还有什么漏的吗？弟子马上补上。”

墨渊将目光从小狐狸的脸上又移到地上，他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跳的厉害，贺礼、茶具、棋盘、衣物……这狐狸还真是……事无巨细……

但即便是匆匆一看也能发现，这狐狸备的都是他平日用的，自己除了带了几套换洗衣物，竟连最爱的画本子也未曾带一本，倒难为她了。

其实他想说天君寿宴不过吃盏茶的功夫即可回昆仑虚，但瞧着小狐狸如此雅兴，倒是不好驳了她的兴致。

“为师觉得甚好，时候不早了，走吧。”

白十七一贯是知道自家师父行云快稳准，她还没将这行云如水的技法思索透，竟已到了南天门。

在外面，尤其是此等场面，白十七规规矩矩的跟在墨渊身后。南天门这三个明晃晃的字漂浮在金嵌的龙柱之上，万里祥云滔滔不绝的环绕着整个天宫，尽显天家风范。

南天门口今日前来赴宴者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些没有阶品的小仙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但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看见战神，故而一时间乌压压跪倒一片。

墨渊倒早已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的背着手朝里走去，只是可怜了他身后的人儿，白十七觉得若等会真有天雷降下她一定遁了，明明这些神仙参拜的是墨渊，倒让她也沾了这份光，但这样的光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啊！

光看宴席这阵仗就晓得了，这皓德君是个极其注重苗子的主儿。光是三清就移步了灵宝和道德二位，更遑论是什么这个荒的什么君，那个海的什么君。不过四海八荒都只青丘向来随性，故而这种宴席只由着他们自己的意愿，不过人虽未来，礼却也备的丰满。

白十七的脑子这会是彻彻底底的转过弯了，她的真实身份连西方梵境的那位都瞧不出来，那在四海八荒还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只是期望哪日真学成，要继承君位恢复女儿身时，墨渊勿要怪她欺师灭祖，逐出师门才好。

“墨渊上神”上头的天君很合时宜的拿起酒杯朝战神敬了杯酒，当然，战神也很给他面子的抿了一口。

沾墨渊的光，小狐狸跪坐在他旁边，很荣幸的占了一个绝佳的观舞视角，她才不领会那天君现在是在敬哪位天尊，吃饱喝足才是正事。

她很是不客气的拿了一个桌上的仙桃啃了起来，不过才咬了一口，便略皱了皱眉。

“不好吃？”

乖乖，小狐狸不得不佩服师父就是师父，这等场合也不怕别的神仙截胡，这话不是来砸场子的嘛！不过震惊了一会后，她觉得师父何许人也，向来坦荡荡，就算是砸场子，天君又能奈他几何呢。

“和十里桃林的比是差了点，不过也算桃中的上品”小狐狸将啃了一口的仙桃放在了桌上，很是有品味的点评了一番。她哪里晓得就是她口中的差了一点的仙桃，三千年一熟，凡人吃了便可成仙了道，体健身轻。

“唔！那回去时可顺道去趟十里桃林向折颜讨些苗子。”

白十七听到能去十里桃林眼睛都放了光，她师父既然都说了那肯定便会带她去，这下桃子有了，桃花醉，嘿嘿！肯定也跑不掉！

这寿宴着实是无趣了些，正当白十七看着那些仙娥扯着绸子飞来飞去之际，一桩丑事被捅上了大殿。按理说这种丑事不该挑这个点来向天君禀报，可底下那群小仙实在没了主意才不得不斗胆闯入大殿。

“报！报！启禀天君，半刻钟前，天蓬元帅醉酒闯入月宫……嫦娥仙子……嫦娥仙子发髻凌乱的跑出月宫，直奔诛仙台说……说要自行剔除仙骨，下界为人……”

此刻底下那群神仙哪里还按捺得住八卦的内心，不过碍于上头几尊大神的威严，虽未尝大声议论，但两两三三之间转着眼珠子，低声嘀咕者不计其数。

上头的天君此刻脸都黑了，怒拍一下龙椅，“这天蓬知法犯法，酒后失仪，按律当诛，太白劳你去诛仙台走一遭，把嫦娥仙子请回月宫！”

也怪不得天君这般气，谁让那劳什子的天蓬元帅太会挑日子着实是晦气。底下人怕应也不想来报的，但嫦娥仙子若真一个不留神跳下了诛仙台，怕是日后有他们好果子吃！

太白星君颤颤巍巍的起身，这小老头今日也没少喝，“臣谨遵旨意，去去就来……”

万万年后，金蝉子转世的唐僧西天取经时，收下的人身猪像的二徒弟便是这位昔日的天蓬元帅，论他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还得从太白金星喝酒误事，将按律当诛听成了按律当猪，将嫦娥仙子请回月宫后，便亲手把天蓬元帅打入了畜生道。

出了这档子事，这天君的寿宴委实面上无光，墨渊瞧着小狐狸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

“哎！从前以为九重天有多好多好，今日来了才发现也不过如此，没有折颜十里桃林的悠闲快活，没有青丘的自然风光，更比不得昆仑虚古朴素雅。”方出了大殿，小狐狸便冲着墨渊好一通点评。

“你自幼无拘无束，这九重天确实不适合你。”

听的墨渊这一句无头无脑的回话，小狐狸有些懵，她和九重天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吧！咦！这不是回昆仑虚的路，“师父，我们要去哪啊？”

“找折颜要桃花苗。”

恰逢春景，此时的十里桃林正春光明媚，东日高照，桃落翩翩,落下了嫣然一点静影沉香浅，数朵娇颜,映出了轻盈几分淡雅意绵绵。

说起来这还是自学艺以来第一次回桃林，一晃竟已万载余。四哥的地盘就是她的地盘，折颜的地盘就是四哥的地盘，那四舍五入桃林也算是她的地盘了。

果然到了自家地界就是不一样，白十七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桃林的池畔，墨渊就负手跟在她后头，但眼神未曾有一颗离开这只不让人省心的小狐狸。

折颜与白真此刻正拿着鱼钩比谁今日钓的鱼多，谁去锄山头的那两亩地。忽察觉有一缕熟悉的仙气越来越近，转过身一看，才发现是他那义弟领着小狐狸来了。

“我就说怎的右眼皮直跳，原来是小狐狸回来讨酒喝了。”

“四哥！”白十七径直跑到了白真身侧，许久未见的兄妹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已有万余年未见到自己一手带大的狐狸，白真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久，唔！自家妹妹虽一副男儿装扮，但依旧清新俊逸。

“万载未见，我们的司音小神君倒是出落的愈发精神。”

那旁的折颜与墨渊已落座，折颜还颇为体贴的用仙法摘了一筐桃儿，“今日不知又吹的什么风，竟能让战神亲临桃林。”

那厢的白真倒是反应过来了，身侧还有一个人。虽同为上神阶品，但眼前的这位可是开创新神纪，父神嫡子，四海八荒无一不敬重的战神，更何况昔年还是阿爹阿娘的同窗也算长辈了，他以手作揖，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青丘白真见过墨渊上神。”

墨渊晗晗点头算为回礼，而后很是善解人意道 “上神不必多礼，十七常说昔年在桃林颇得上神照顾，想来万载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

白十七很是感激的看向她师父，而后拉着白真的袖子，“师父说的极是，四哥快带我去纯阳洞，这回我可要多带些桃花醉回昆仑虚好让我那些师兄也尝尝。”

兄妹二人便你一眼我一语的走去了纯阳洞，“我说你啊，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有她亲哥哥在，放心不会有事。倒是许久未同你博弈了，不若杀上一局？”

小屋前两位洪荒神尊正不紧不慢的博弈，纯阳洞倒是另一番情景。小狐狸正热火朝天的将桃花醉满满当当地塞入虚鼎，大功告成后才拍拍手于她四哥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酒言欢。

“我多次和折颜那老凤凰说要来昆仑虚看你，结果那老凤凰次次都拿由头挡了过去，说怕让你那些师兄识破你身份，快和四哥好好说说这一万年过的如何。”

“四哥我同你说啊！刚拜师时我觉着师父甚似戏折子里头的小白脸，便也很不是承他的情。但后来啊！我发现……”

听白十七事无巨细的说着这一万年墨渊同她那些师兄待她如何如何的好，白真生生觉着爹娘若是听了怕是定后悔死将她送上昆仑虚，她这爱闯祸的性子比昔年有增无减。

看着自家妹妹在昆仑虚混的也如鱼得水，他倒也安心不少。不过，听她这么说，倒有些怕出落的越发水灵的妹妹被哪个神君给拐跑了。 “精彩！精彩！不过小五四哥还是要提醒你，你到底是个女儿身，迟早有一日是要学成下山的，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切不可让那些师兄占了便宜去！”

“四哥放心，这话折颜拜师时便嘱咐过了，更何况我只以男儿身示人，师父师兄便连西方梵境的那位佛祖和九重天的天君也没识破我的真实身份呢！”

这万年关于这个问题白真倒真有细细琢磨过，墨渊上神与折颜自幼相识，想来学得术法皆为父神母神真传，墨渊上神大抵是能看出他这十七弟子是个女娇娥的。

而折颜却这么说“看得出如何，看不出又如何，墨渊收小五为徒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既我们送小五拜师的目的已达成又何必纠结这些，倒不如好好想想，那小丫头出师时，该送些什么给墨渊，收了这么个混世魔王，有他好受的了。”

“看你在昆仑虚过得好四哥也放心了，这墨渊上神待你还真是好，又是送法器又是带你去这去那给你善后的，还真不枉他给你取这名字，你可要好好孝敬他，早日学成，早日归家。”

天色渐渐昏暗，墨渊携着白十七踩着斜阳西下的点回昆仑虚后，小狐狸一蹦一跳的去找她那些师兄们分桃花醉，墨渊独自一人迎着夜色来到后山。

他熟练的卷起衣襟，播下十余株桃花苗以仙气相护，又施法将其隐藏。那小狐狸毛毛躁躁的，哪日要是又和师兄打架比武，倒是可惜了折颜这宝贝树苗。

从前他从未觉得桃花有何特别之处，但直到有一只小狐狸闯入这片花海，她的欢声她的笑语荡漾在这荒寂的神族圣地，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