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一场

大殿上，昆仑虚之主墨渊端正的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一封未拆开的书信神色颇为凝重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人儿。

这小狐狸的胆子如今是愈发大胆了，都敢打着他的名号去给人写信，偏回信的对象还是瑶光。瑶光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有些事几十万年前自己就早已跟她说清，奈何她还是一厢情愿，还将洞府都搬来了昆仑虚，他尚且顾念同袍之情，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印象里是有这么一件事，好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了，估摸着那时候这小狐狸都还没出生。那时叠风亦是方来昆仑虚没多久，无意间撞见了这些堆在房角有半人高的书信，若不是被叠风发现，他都快忘了有这么一茬，又怕长此以往这些拜贴书信什的能堆了半个昆仑虚。

彼时的他看惯了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只想着若天下太平，则他避世昆仑虚，收几名弟子传承技法。若四海有乱，则他挺身而出，八荒安定，他义不容辞。

故而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并为上心，便嘱咐了叠风清了这些书信，且日后挑些要紧的交于他即可。没成想，过了这么多年竟被小狐狸撞到了……

他压低了声，略带着一丝严厉“你是自己说，还是为师亲自将此物拆开？”

底下的白十七心里泛着嘀咕，她本今日写好回信，正准备要送去瑶光仙府，谁知道一出门就被抓了包。师父也忒不近人情，自己懒得回信也就算了，她好心帮忙回了还要被一顿数落，太亏！

“徒儿见这些信件被二师兄当柴火烧了，怪可惜的，再说瑶光上神也算半个昆仑虚人，她给师父写了这么多书信，您却一封也没回，着实有些不近人情，便帮师父回了几封。”

她觉得自己这番话中的这个“帮”字用的委实妙哉，即便师父再不承她的情，想来也不会罚的太重。

墨渊抿了抿嘴角看着小狐狸一脸无辜的样子，颇有些头疼“如此说来为师合该好好谢谢你”

白十七没有听出她师尊这声谢的饱含深意，还两眼闪着光，不好意思的委推“帮师父分忧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何况也才回了三四封，师父不必挂心上……”

三四封！墨渊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狠狠的跳了一下，若非今日发现，怕是再用不了几日瑶光便该登门拜访了。

“你既有空回信，想来是最近颇为得闲，既如此，便将那《冲虚真经》抄上个一万遍，三日后交于为师。”

白十七看着她师父说完这句，便重重的将茶具搁在了桌上，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她闲吗？她哪里闲了，她好心帮着回信，结果还要沦落到抄经书，真是天大的冤……

她麻溜的一个腾起，这个时辰，墨渊多半在后山莲池旁抚琴，她要好好和师父理论理论，这一万遍经书委实冤！

后山，微风起，琴弦动，丝弦声悠扬，弥散天地。似带着弹奏着的渺渺思绪，飘过万水干山、穿过无垠旷野、透过绵长岁月，很远很远··…

墨渊被这狐狸闹的头疼，平日里她怎么闯祸最多也就是拆了小半个昆仑虚，但这回竟给瑶光回信，那封信他拆了，还什么

‘忆往昔，尔战场之上，风姿卓越，巾帼不让须眉……’他深觉得自己对这小狐狸太过于放纵。

今日这琴弹得也不顺手，竟半曲未了已弹错了三处，正欲停下，那小狐狸寻来了，看着架势是来理论的，他觉得头更疼了……

“师父为何要罚我抄经！”

他看着气鼓鼓的小狐狸，无奈的看着她道“怎么，小十七就这么想要一个师娘吗？”

闻言，白十七瞬间没了理论的架势，理亏的耷拉下脑袋，竟还不自觉的小脸一红，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没……没…十七…认罚”

当她晚上执笔于书桌前时，她自习回想了一下这件事，虽说瑶光上神，无论是容貌还是阶品在仙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和师父又有昔年同袍之情，但她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听见师父同不相干的女子扯上关系。

这一万遍经书她认抄，自己差点竟坏了大事，她觉得像师父那般霁月风光的神仙，若娶了妻就算不会像她阿爹那般宠着阿娘，也该会同她二哥二嫂一般夫唱妇随，相敬如宾。

如若往后她又不小心闯了什么祸事惹恼了她未来的师娘，说不准她师娘就会给师父扇耳旁风将她逐出昆仑虚，她想想就竖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知道师父许是一直可怜她的身世又看在折颜的面上，一向对自己颇为照顾，因此也让她在昆仑虚这万年享受了别的师兄享受不到的待遇。

慢慢的她的心思不在抄书上了，脑中不断浮现出师父坐在莲池旁奏琴的场面，白家一众人中，属她二哥白奕丹青绝伦，故而她也耳濡目染的学了一二，虽手艺不胜熟稔，但好在还能入目。

烛光洒在她精致的脸庞 ，纸上斑驳的影子与墨痕相应成趣。她专注的对着眼前风景细细的描绘，先用素墨勾勒，笔如行云流水般，清风无味，芳华黯淡，画中人画着画中人，仿佛她和她手中的画是这世间唯一的颜色。

画中男子气度高华，恬淡洒脱，即便是在抚琴透有着一种刚毅英气，白十七看着画像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忽的想到什么，还笑出声来。

随后她仔仔细细的卷好画卷将它藏到了柜中，这可比她挂在狐狸洞里的那种战神图好看多了！等她下回回狐狸洞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它给烧了，忒丢人！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很多人，包括她的师尊墨渊。梦境里下着很大的雨，她跪在山门外，墨渊沉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他说“你该出师了……”

雨越来越大，下的越来越急，无论她怎么拼命的喊着师父，都没能再看见墨渊，她在空虚中视线变得模糊，慢慢的好像失去意识。

“怎么样？还没退？”

“都烧了两日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脑袋都要烧坏……”

老五洛祁压低了声“别说了，没看见师父眉都蹙成什么样了吗？”

墨渊已经不眠不休的守了这狐狸两日，他的医术虽比不上折颜，但把个脉医个病也并非难事，偏在这小狐狸身上不起作用。

“师父，折颜上神来了”

叠风回想起前日早课久不见小师弟来，以为他又睡过头了，便打算去叫他。谁知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当真出了事……

他那十七师弟额间具是冷汗，面色泛白，竟是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热，但师父喂了她好些汤药也没能好转，只得连夜去请了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众人见折颜上神来了，知趣的行礼告退。折颜本为着前些日子白真使小性子追比方鸟至今未归而忧愁，谁料叠风火急火燎的跑到了桃林，这孩子怎的岁数越大越像个毛头小子，亏他往日还觉得这小子得了他那便宜弟弟的真传。

“上神快随我去昆仑虚……十七…十七他……”叠风还没说完，桃林里已见不到那上神的踪影了，他又紧赶慢赶的回了昆仑虚。

折颜一听到“十七”二字，万年未曾蹙的眉此刻已快拧成了一团，真真向来宝贝这个妹妹，若真出了什么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了。

谁料他刚入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面，白家小五面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上，额间叠了一块打湿的白布，而他那弟弟就守在一旁，认真的好像看在看护什么稀世之宝一般，这场面他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你不是也会医术嘛？还大老远的一定要我来……”折颜虽嘴上这么说着，但手已经很实诚的把上了白家小五的脉。

他这个弟弟啊！关心则乱……他绕有兴趣的看了墨渊一眼，唔！真真若有能有个战神做妹夫好像也不错，就是这年纪差的大了些……

“如何？”墨渊紧张的询问，他是精通医术，但偏偏在这小狐狸身上失了效，灌了一日半的汤药也没能见烧退了，他是真的慌了。

“这丫头打娘胎里出来仙根便极其不稳，她爹娘几个哥哥上天入地的给她寻找着补药，原以为这都过了几万年了不会有什么大碍，到底是出了差错。你别紧张，我开几副药，你盯着让她喝下去，再这几日以真气替她疏通即可。”

“有劳了”

折颜听着墨渊这声温和的致谢有一瞬他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转念一想他怕有些人啊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喽！

“我从小看着这丫头长大多上点心也是应该的。倒是你，收了这么个徒儿，可有的头疼！”

战神为眼前的人儿施法换了一条毛巾，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良久后道“甘之如饴”

折颜施法写下了一张药方，又顺带幻化出两壶桃花醉“出门来的匆忙就只有两壶，这狐狸要是知道我来了没给她捎酒怕是要写信和她四哥告状，十里桃林还有两亩地要翻，我就不叨扰了。”

那厢子喝了折颜药方的小狐狸，很是给折颜面子的在翌日晚上醒了，她还没从那个噩梦中缓过来，一时看见守着她的师父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一把勾住她师父的脖子，哭的梨花带雨，嘴里还念念有词“师父，师父……您别让我出师……别赶我走……”

墨渊被这小狐狸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吓到，他想起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每每哭闹时母神都会拍拍他的背哄着“渊儿乖，母神在……”

他学着母神的样子，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小狐狸，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不哭了……师父在……昆仑虚永远是小十七的家，师父怎么舍得逐你出师。”

许是哭久了，又许是她师父的安抚奏了效，白十七吸了吸鼻子，还有些许哽咽“十七做了一个梦，梦里下了好大的雨师父说我该出师了，可无论我怎么喊你都没有回头……”

她脑袋迷糊的很，怕她师父还是要赶她走，颤着声接到“师父十七知道错了，十七再也不去拔仙鹤的羽毛，也不去瞎折腾师父的茶园，会好好听课……求求你别赶我走……”

墨渊被这狐狸说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怎么舍得赶走她，故而神情似授课般认真道“有师父在你永远是昆仑虚的小十七，没有人会赶你走，永远不会……”

小十七，师父怎么会赶你走呢？没有人知道你对我来讲有多么重要，因为你我才觉得昆仑虚不再是那个冰冷的神族圣地，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心如止水的战神，这种情感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是哪一日哪一刻开始的，从前我只望四海不再有战事，八荒不再有流民，现下我还私心望你在我守护的四海八荒安……

他看着小狐狸泪眼斑驳，用指腹敛去了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并转开了话题 “折颜带了两壶桃花醉来看你，等你病愈再喝。”

若以往塌上的小狐狸听到有桃花醉老早跳起来了，但现在她心思委实放不到这上，蔫蔫的点了点头。

墨渊幻化出古琴，坐于离小狐狸不远的窗边，月光仿佛是笼了一层如乳如烟的薄雾，淡淡的透过半透明的烟霞色窗砂帏进来。

他附上琴弦，轻轻拨弄，一曲未了小狐狸已睡去，但她那紧锁的眉眼好像有抚不平的哀愁，不知怎的奏琴手中的那曲《清夜吟》忽的转了音调。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