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除夕

“哎哎哎，你轻点，这些东西都是二师兄从下山买点宝贝。”

“知道了，就你啰嗦，往左点，歪了，你行不行啊……”

被白雪覆盖的屋檐下，一群白衣少年正提着红灯笼，拿着春联，为不日到来的春节做准备。

当然，昆仑虚这样的仙族圣地怎么可能会如凡人般过什劳子的春节，不过是那日他们听小师弟发牢骚，念叨起昔年在桃林生活时，都会随折颜上神赴青丘过除夕。他们倒是第一次听说觉得稀奇的很，便私下筹划着将弟子住的禅房稍稍装点了一二，也算全了对小师弟的思乡之情。

“哎！哎！哎！都过来，过来，我跟你们说……”十四玄云冲着一众师兄弟招手，还特意压低了声，待众人围过来后复道“我这次同二师兄下山，那可是带了好宝贝，等除夕晚上守岁，一定让各位开开眼”

“什么东西现在不能拿出来，神神秘秘的”

“就是，就是，卖什么关子”

……

“天机不可泄露”十四面对师兄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颇高深莫测的说了这么一句。

“唉？十七呢？那小狐狸平日不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吗？怎么，装点禅房这事不来出份力。”

子阑刚上梯子挂好了一盏大红灯笼，不说那只小狐狸还好，一说他就来气。那死狐狸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拿着佛理课的作业美其名曰是来问他课业，谁知道一坐下来就打翻了一盏墨，他废了两个月画的阵法图还没完成就阵亡了。

不由得酸溜溜道“那狐狸贯会偷懒，谁知道现在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偷闲。”

那厢被念叨的小狐狸此刻正在后山折桃枝，这昆仑虚后山的桃花也不知是不是吸收了这仙山的灵气，终年不败，即便是下雪也能凌寒而开，这品种委实不错。

她挑着枝干看上去强劲些的，上头花朵开的正旺，间儿还能夹几多花骨朵的那种采了四五朵。又想着好花得配个好瓶，昔年她生辰时，二哥曾赠与她过一只颈部镌有云雷纹底的饕餮纹饰带，两侧设有对称象首的铜瓶，好像叫什么如意觚来着，反正寓意极好。

她现在万事顺遂，什么都挺如意的，不如将这瓶送给她师父也不错，毕竟上次多亏了他放水，才修了两层剑术就过了年关的测验。

她从虚鼎中幻化出了如意觚，又将桃花枝插了进去，仔仔细细的摇晃着脑袋打量了好一会，才满意蹦着跳着去寻墨渊。

这日，她头一次领悟到了为何世人皆称墨渊为掌乐司战之神，金莲池旁，微风轻送，柳枝微拂，翩翩温雅空谷幽兰的墨渊正在弹着一把古琴，一身黄色道袍纤尘不染，衣袂飘飘。

她不知自己是被琴音所吸引还是被她师尊所感染，很是自觉的坐到了墨渊身旁，连行礼问安都忘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墨渊倒是心无旁骛，似没看见小狐狸一样，拨弦闲弹。平日那些弟子都知道这个点他会在莲池旁，故而没特殊情况不会来打扰他，这小狐狸今日倒是难得。

一曲毕，他手亦未离开琴弦，只转头看向白十七，温声问道“何事？”

“从前只知师父是舞刀弄剑上阵杀敌的一把好手，竟未曾想到您在琴艺上也有如此造诣。”

这话倒是白浅的真心话，她阿娘也算是女神中的典范，弹奏古琴也算是炉火纯青，可远不及墨渊这悠扬婉转，余音不绝。

这把长相思是父神在母神离去后亲手打造，那时四海八荒已经没那么多战乱，即便有也无需他老人家亲自上阵，父神在神生的最后一段岁月，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以长相思奏曲长相思。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白十七见她师父板上未答她，又没头没尾的一问“是不是多听师父弹琴，就可以早日飞升上仙了？”

墨渊闻言上扬着嘴角，和言道“能否飞升上仙为师不知，但应该是能改改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

白浅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这话饶是她再没脑子也听出来了，不就是在说她毛里毛躁，不够静，不像个修行人嘛。但说的也是事实，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似想起什么，献宝似的拿起那瓶桃花“今日在后山，看桃花开的甚好便折了几枝，师父看看，可还喜欢。”

墨渊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桃花倒是选的极好，不愧是在折颜的十里桃林长大的。只是这瓶子，让他有种暴殄天物之感。这瓶子虽说长的是普通了些，但也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宝贝，装下四海的水都不是问题，如今被用来插花还真是……大材小用……

倒不好太打击这狐狸的自信心，看得出她能想到把这瓶子拿出来也是用了心的，墨渊硬着头皮道了句“喜欢”

听到师父肯定的答复，小狐狸笑的比桃花还灿烂，“那十七日日折了新桃枝来给师父换上。”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起风了，回去吧”墨渊抬手收了古琴，冲着不知是在发愣还是在沉思的小狐狸说到。

小狐狸亦很是识趣的起身拱手送他师父离去，她看见墨渊端着花瓶离去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满意的拍了拍手，转身去过寻师兄们。

那厢的禅房还真被装扮出一种要过年的感觉，火红的春联，倒贴的福字……总之，很是红火。

当她到时，她的一众师兄们已经围坐在一起，好像在说着什么趣事，还是三师兄先发现的他“哟！十七来了，来晚了可得自罚一杯啊！”

有酒！这哪里算得上惩罚，这几日一直忙着年关的测试，都多久没碰酒了，她大步上前，跟上豪迈的拿起一壶就喝，唔！这味道，真是棒极了。

“方才还在念叨你，天都黑了还不来，是不是又闯了祸事被师父抓包，瞧瞧，十五十六都准备去寻你了。”

白十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听师父弹曲子，一时忘了时间，让诸位师兄久等，十七自罚一杯。”

“听师父弹曲子？你十师兄我虽书是读少了些，但你也莫要诓我，我来昆仑虚少说也四万年了，听师父弹曲子也不过三回，其中有两回还是在课上。”

白十七听了这话觉得今日自己肯定是走了好运，看来他师尊大人平日不轻易掌乐，这让她‘多听师父弹琴就能早日飞升上仙‘的念头又根深蒂固几分。

她看着师兄们个个都是疑惑的神情，无奈解释到“我真没诓你们，许是今日他老人家心情好。”

“哎哎哎，不说这个，十七啊！这春节师兄也没过过，知道你年纪小，时常念家，明日休课，今夜便多饮些，醉了五师兄扛你回去。”

烛影下，十七位白衣少年举杯共饮，有故述往事谈论古今者，有博弈论天下事者，更有如白十七这般抽闲打叶子牌者。

一堆人围在牌桌旁，桌上堆满了零零散散的赌注，其中一颗夜明珠在略显得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微芒，在场众人无不惊叹他们的小师弟好大手笔，故而不少人把碎银子压在了白十七那头。

许是真体悟到了除夕的精髓，那便是一家人团聚，这些翩翩少年都是自幼就被家里送来昆仑虚修行，在家的时日十根手指头也能掰扯的过来，此刻倒纷纷念起家来。

“要说我们东海，那不得不说瀛洲，四只继承了父神半身修为的神兽守着神芝草，还有那青玉膏山，山中有泉水叫玉醴泉，泉水像酒一样，味道甘甜，喝几升就会醉，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我们不周山在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因有山而不合故而得名，他可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什么时候带你们去瞧瞧。”

……

摸着叶子牌的白十七听着师兄们在报着自家门户，不禁纳了闷，怎么昔年没发现这些个宝贝地方，想她狐生中前几万年都随着四哥四海八荒的游荡，呸！游历！自认为看到的美景也不计其数，但听师兄们娓娓道来，觉得亏大发了。

“十七你呢？你自幼跟着折颜上神，上神肯定带你见过世面。”

被二师兄一问，小狐狸出牌的手顿了顿，虽说她是自幼长在桃林，但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住在青丘狐狸洞，老凤凰的桃林除了有十里的桃花，一个池子，几间小屋也没什么可说的。

“咳咳！这个，众所周知，折颜上神和隔壁的狐帝一家关系匪浅，上神也经常带我去青丘串门子”

“青丘！九师兄，你不是最崇拜狐帝白止一家了嘛！快来！”

果然闻言，那厢和叠风下棋的令羽转了个头，站在那看棋的子阑很是善解人意的把这位师兄拉开，然后落座和大师兄对弈。

白十七见状微微理了一下坐姿，看上去倒有一种说书先生的感觉，“额……这个青丘嘛！狐帝白止和帝后生有四子一女，除了最小的女儿还没继承君位，其他四个儿子分别掌管着青丘四荒……”

“哎！你说的这些古书上都有记载，说点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白十七脑袋开始有点迷糊什么算是不知道的？她拿起桌上的茶，边喝边想着，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让师兄们起疑。

十三师兄似看出小师弟的为难之处，很是贴心的先问道“比如，都说青丘的白浅帝姬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这可属实？”

白十七猛的咳起来，一口茶悉数卡在了喉咙里，白浅……帝姬？她有多久没听到她的本名了，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该怎么说，难不成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嘘自己，诚然好像也不是在吹嘘，这个名头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品味的神仙给取的。

“浅…浅浅嘛！自然是生的一副好皮相，折颜常说她那姿容比狐后年轻时还要艳丽几分。”

白十七在心里暗暗想，老天可千万别在她说话的时候下个雷劈死她，她发誓这些话绝对是她阿爹阿娘还有折颜说过的，虽说自己这么夸自己不好，但现下也没人知道她就是白浅，说说也无妨。

“我就知道，像白浅帝姬那样的名门淑女，容貌自是没的说的，我从前还听说狐帝经常外出游历，逢人就夸她性子柔顺，聪慧过人。”

“唉！我也听说过！这四海八荒第一美人，可是多少男神的春归梦里人啊，可惜，小帝姬不轻易露面，十七我可真羡慕你……”

“唉！你们就别唉声叹气了，小帝姬那样的神女，要嫁也该嫁全天下最厉害的男仙，自古英雄配美人嘛！你们呐，就别多想了！”

“就是就是，英雄配美人，就是小帝姬年岁太小了，不然依我之见，咱们师父就是个不错人选……”

那厢听着师兄议论的白十七像是已经石化了，说她就说她，怎么还扯到师父身上了，天！真是徒儿不孝，徒儿不孝。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些师兄这么八卦，老天爷，你可一定要睁大眼睛，她可没说这么不孝的话。

“唉！这个想法好，一个是四海八荒公认的第一美人，一个是四海八荒最为敬佩的战神，般配般配，就是这年岁，可惜啊……”

“七师兄这话不对，两人若是有情有缘年龄什么的无甚要紧。”

白十七听得耳根都泛红了，她不敢想象若是她这些师兄们知道他们讨论的主人公就在这场面会是何样，她只在心里祈求感觉结束这个话题，她是真怕被雷劈啊！

“咳咳！玩笑归玩笑，咱们做弟子的，本不该妄议师尊，今日这话大家就当没听过，没听过……”

还是一向稳重的叠风发了话，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局，“那个十四，你今日要给我们看什么来的？”

被大师兄这么一提醒，十四猛的拍了一下脑袋，差点忘记正事，他小心翼翼的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少一个出去如厕的六师兄再无什么不妥，才堪堪招手示意让大伙都围过来。

他施法从虚鼎幻化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物什，里面仿佛装了什么传世之宝，正当要打开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狐疑，合着十六个人耳朵都出了问题？

“肯定是老六，今夜他喝了一壶多，许是醉了，十七你去开个门。”

白十七离门最近，闻言毫不犹豫的拔腿去开门，今夜她也饮了不少好酒，脑袋有点犯晕，但她打开门的那一霎，顿时灵台清明，这……这哪里是她那去如厕的六师兄，是……她的师父墨渊！

她一脸不可相信的看着墨渊，颤颤巍巍的喊了声“师父”，原本叽叽喳喳的房内顿时一片寂静，静的只能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

白十七身后原本还在围观新鲜出炉宝贝的众人，刷刷齐眼看过来，而后很是一致的下跪，皆颤颤巍巍的喊了声“师父”

平日墨渊晚上都会去后山的莲池看看，今日回房时他余光瞥了眼小狐狸的院子，竟未亮着灯，这倒是奇了，莫不是生病了，他敲门敲了好一会儿也未有人应答，一看才知小狐狸并未在房中，他担心一刻没看住她，又能闯出什么祸事，便感应了玉清昆仑扇来寻她，谁知一打开弟子房门，看见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阵无名风起，吹动室内的尘埃，亦吹动了掉落在地上的宝贝，那宝贝随着风慢慢翻动着，十四此刻撞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老六好巧不巧的挑着时候回来了，还没到就听见他那声音“你们等等我，有宝贝等我一起……”

最后那个‘看’字还没蹦出来，十四就看见他师父站在门口，一众师兄弟齐齐跪着，他想也没想条件反射的‘扑通’一跪。

墨渊撇了一眼地上的物什，而后一抬手，那所谓的宝贝就不见了，他这帮弟子还是太过于年轻浮躁。

“看来为师平日还是太过于娇纵你们，三万遍清心咒加两万遍冲虚真经五日后交于为师，另外明日起每人下山每日挑够五十担水灌入青禹池，不准用法术。”

众人哪还敢再抬起头，正准备聆听他们师尊的一番教导，谁知道他们师父已经转身离去，正想要歇一口气，墨渊忽的转身，目光聚在白十七身上，挑着眉，神情比刚才更为严肃“你没看吧？”

白十七蒙了彻底蒙了，她连看一眼，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来开门了，看墨渊这班郑重的问她，她飞速的摇摇头，摆摆手连声道“没有，没有……”

听到小狐狸说没有，墨渊才松了一口气，她一个姑娘家家看这种东西实在是不成体统，果然一刻未看住她，她就能闯祸，今日这小狐狸若是看了这避火图，当真是他的罪过。

又怕把她留在这，这些弟子说话没个把门，还是把她领回去的好。“十七随为师来”

看见墨渊离开，众人才相互扶持着起身

“唉！师父还真是掐的一手好时间”

“要我说五万遍经书，一百担水就看这么一眼倒也值了”

“十四啊，以后这种宝贝早点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