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掌中雪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闪烁着。大殿外，鹅毛般的白雪在随风飘扬，晶亮的雪花在光影里闪闪烁烁，像一群群洁白的小飞蛾。

大殿内，墨渊正坐在主位例行晚课讲经说法，底下的弟子无不执笔记下要点，唯独他面前的那只小狐狸，以书当面，梦会周公。

这种场景已是昆仑虚常态，每每如此墨渊总会轻咳两声或是轻拍白十七的桌子。而白十七呢，总会被吵醒后用无比无辜又幽怨的眼神看着墨渊，看着看着再次入睡。

这小狐狸还有个不得了的本事，那就是醒的很准时，每到课业的尾声就掐点自然醒，这点墨渊倒是对她很佩服。他看着一众徒儿准备离去，略带着严厉的道了声“十七留下”

那只被点了名的狐狸心中犯怵，近日她除了和十三师兄斗斗法，闲时再与五师兄掷骰子，打打凡间带回来的叶子牌小赚一笔，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她转身壮起狐狸胆，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望着她师尊“师父留我有何吩咐？”

墨渊看她这做贼心虚的模样颇觉得好笑，故意存了逗她的心思，敛起笑意，带了几分威仪“你说呢？”

白浅心下了然了，肯定是因为方才她又在课上当着墨渊的面会周公，这种事还是主动认错的好，她憨憨挠了挠头，直视着上头的师尊道“近来天寒，往常这时候徒儿都是在折颜上神的桃林冬眠，这一不小心睡着了，实在是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墨渊听着她牵强的解释，压着笑意故作严肃“为师倒还是第一次听说狐狸也要冬眠，看来你这只狐狸很是与众不同。”

白浅被她师尊揭穿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低声道“哪有哪有”

“还有呢？”

她被墨渊这一句话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眨巴眨巴眼睛，再次与她师尊对视“还有什么？”

“为师是问你还做了什么好事”

下方的小狐狸暗道一声“不妙”，今日竟是东窗事发，来昆仑虚拜师也快一年了，平日也不见师父他老人家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再细细思索一番，忽的大悟，一拍脑门“师父定是因为我前夜偷入酒窖小酌了五壶陈年佳酿，心疼的紧，故而今日秋后算账。”

五壶烈酒还算小酌？这狐狸来昆仑虚的一年别的没什么长进，这酒量倒是突飞猛进，上首的墨渊端着师尊的架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底下嘀咕的人儿，他倒是想看看这狐狸还能说出多少惊为天人的事。

果然白十七很容易就上了套，她瞟见师尊暗沉的脸将说与不说的后果仔细掂量了一番后，很是认真的掰着手指将自己近日的丰功伟绩娓娓道来“昨日帮二师兄炼药没看清哪个是白前哪个是白薇，一时失手浪费了一炉药材。再有就是和师兄们斗法又不小心失手打倒了一院子的茶树，然后嘛……”

看着白十七十根手指前仆后继的蛰伏还在不断说着她的闯祸史，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后山的茶树，百年开一次花，千年结一次果，万年发一次芽，这小狐狸还真是会挑地方，墨渊抬手示意她停下，无奈道“你再说下去怕着丰功伟绩能抵得上一部上古史了。”

白浅尴尬的笑了笑，知道自己闯的祸太多，一时间说话也没了底气，憨憨干笑“嘿嘿！可能弟子与这些物什八字不合，师父且高抬贵手莫怪莫怪！”

“你若能在求经论道上也能如此巧言善辩也不至于佛理至今一窍不通。”

文言白浅耷拉下了小脸，她倒也想在佛理上有所长进，奈何她与道法天生无缘，上佛理课不打瞌睡都已经算很给墨渊面子了。

“好了，快到年底了，佛法道法发礼法…诸多课业皆要考核，你且近日多花些心思在课业上，待年关为师亲自审核。”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她就知道每次小白脸单独把她留下准没好事，为什么昆仑虚还有年度考核这么恐怖的事，肉眼可见，此刻的小狐狸陷入了沉沉的忧思。

而后的几天，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就在昆仑虚上演了，一只小狐狸似乎成了他师尊大人的小尾巴，走哪跟哪。

譬如此刻，墨渊刚要在莲池下抚琴，白十七便围了上来，殷切道“师父你渴吗？”“师父你饿吗？”“师父你……”

墨渊觉得她实在是有些聒噪，边试琴音边道“有话就说”

小狐狸似有些犹豫，支支吾吾了半宿终是下了决心“那个过几日年关的测验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几招啊？”

她看见她师尊抚琴的手顿了顿，极其意味深长的大量着她，她忙道“几招就行！”

看着小狐狸那样，墨渊脑中忽的蹦出一个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狐狸极少在课业上这么用功，不是转了性子，那便是……

他心下了然，又以手抚琴“又和你那些师兄下赌了？”

“没有，没有的事”白浅倒真惊到了，她师尊还真是无所不知，明明一句问句竟能说的如此笃定。但这种事情怎好承认，故而扯出一个由头“弟子就是不想输得太难看，白让子阑看笑话”

小狐狸那点小心思怎么能瞒住墨渊，每次她做赌赢了，那笑声比仙鹤鸣叫还‘悦耳’，他倒是想不知道也难。只是当下他倒也不急着拆穿小狐狸，且看看她还有什么歪心思。

“所以你就伙同为师作弊？”

白浅见墨渊挑着眉，似还有些不悦忙起身，顺带挥挥爪子否认“不不不，这怎么能算作弊呢？师父您看，您对我高抬贵手既能让我在师兄面前不那么丢人，也能显得您教徒有方啊！一箭双雕，您就答应了吧……”

果然狐狸都精明的很，墨渊拨了几下琴弦，似在思考，良久后方道“答应也行，只是你需把这剑法的第二层习会”

那小狐狸听了高兴极了，不就练个剑法嘛！能让墨渊放水别说第二层第三层她也能练了。

但她哪知墨渊的心思，墨渊想着的是她天资聪颖，若学会了第二层剑术挡他二十招不成问题，又何必他放水。不过借了这个由头能让小狐狸勤勉些倒也不错。

那厢的白十七有了她师尊大人放水的承诺很是用功的练起了剑术，也很是不负众望的在年关不多不少刚刚好挡了墨渊二十招。她每当回想起那日的子阑气的牙根痒痒，不情不愿的掏出银两，成就感就油然而生。

但这种成就感在那日佛法道法连考之日消失的无影无踪，监考这种事从来都是叠风上手，他深知这小师弟平日未将心思放在学业上过，便在考试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狐狸对于那日隔壁的子阑老是来看她的答卷，细细分析后得出结论，子阑那厮定然也是平日未曾用心听课，现下测验慌张的很，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她，虽说平日和这便宜师兄小打小闹惯了，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她不是。

于是她很是仗义的讲卷子特意往那边挪了挪，虽说她对测验也没把握，但总不能在这便宜师兄面前丢了面子。

但当成绩出来的那日，她傻了，彻底傻了子阑竟拔得了头筹，而她又稳坐了倒数第二的宝座。她觉得老天定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莫不是她师尊眼拙改错了答案，她不可置信的拿着卷子问子阑 “为什么你抄我的还比我高了这么多？”

子阑撇了一眼小狐狸的成绩，他又不傻，抄他这傻师弟的答案还不如他闭着眼睛乱蒙，他未抬头，讪讪道“把你的答案都排除了，分数能不高吗？”

小狐狸像是一尊石塑一样定格住了，终是她太年轻，她暗暗发誓一定要一雪前耻好好灭灭子阑这嚣张的气焰。

入夜，飞雪飘摇，如纷扬的鹅毛般落在白十七的屋檐之上，她寻了把梯子坐在屋顶无聊地看着雪。

她记得从前老凤凰曾说过，昆仑虚的雪景四海闻名，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入手中转瞬即化。

青丘倒极少下雪更遑论这么大的雪了，忽的她来了兴致飞下屋檐，以法令雪，不一会儿小小的庭院里堆好了十八个雪人。

最前头的当然是她师尊墨渊，不知为何她看见雪人师父的身影在夜空下也如此萧条。但她又想好像师父一直都是如此，默默的守护着昆仑虚，守护着天下苍生，无论何时都只是一个人，他也会孤独吧？

思及此处，她又按着她原身的的样子在她师尊旁堆了一只小狐狸，这只小狐狸敛去了八条尾巴静静的依偎雪人墨渊的脚旁。一人一狐似在这静谧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好像他们本就该如此。

陪师兄们打闹的雪人是司音，那伴着师父守望的雪人就是小狐狸白浅， 她记得那日墨渊送了她天上星，这次她便送她一院子的掌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