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

深夜里人的感官显得十分迟钝，加上他身体机能已经开始倦怠，没有多长时间，他就陷入了睡眠。

深夜的黑暗给了现实世界最好的伪装，当光明归于沉静之际，繁重的回忆就像闻了香气的老鼠，开始四处露头。

几日接连的劳累拖垮了这个十岁男孩的身体，湿热的冷汗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窜出身体的束缚。混沌的梦境里夹杂着许多已经印象模糊的现实，徐文祖像个逃亡的流浪汉，身后是一群面容扭曲的追击者。

他在荒芜的森林里狂奔，强劲的风呼啸而过，刺痛了他的眼睛，前面是迷雾遍布的未知领域，他还来不及犹豫，脚下一空，画面有交杂着换到了另外一个场景。

地下室的中央，一个身穿黑布麻衣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处理着什么。头顶是盏摇曳不定的，有些残破的电灯。

昏暗的光顺着下垂的灯在空中晃悠悠地，于是光源的中心也随着摇摆不定，一会儿打在男人的身上，一会儿又偏移到另一边去了。

男子蹲下的周围是一圈看不清的暗色，与其他地方有着明显的色差。除了他的影子之外，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开始朝着徐文祖的方向流淌。

他站在原地，耳边开始回荡起斧头砍击物体发出的闷响。脚下也是一阵温热的触感，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随即他有些僵持地低下头，暗红的血液淌到他的脚底，随即沿着他的脚踝，有些往上爬的趋势。

徐文祖踉跄后退，望着血泊里照映出一张熟悉的女人面孔。

她裂开嘴冷冽的笑了笑，想要更靠近他。

他惊恐万分，跌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不远处还在不停动作的男人，心头作呕。

扬起斧头的父亲在笑，躺在地下的母亲也在笑。

他们狰狞的面孔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扭曲的黑暗拉扯着他的神经，似乎想让他清醒一点。

母亲的笑渐渐变成了尖叫，灯光一晃而过，那只残破的手弯曲成奇怪的形状，指着徐文祖的方向。

“孩子……”

母亲开口说话了，父亲也转过了身，手里的斧头依旧高举着，血从锋利的刀刃上流淌而下。

“母亲……父亲……”

他已然顾不上身下的血泊，也忘记了逃跑。瞳孔里倒映着父亲疯狂地笑，他举着斧头朝他冲了过来。

徐文祖头痛欲裂，剧烈的疼痛开始一下子席卷全身，温热的血液迸溅而出。

父亲的神情凶狠，眼底全是疯狂的欲望，他举起斧头，准备再一次的攻击。

徐文祖感觉自己的神思在一点点的抽离，但恐惧本身驱使着他身体的防御机能，做着最后的反抗。

这是本能反应，人类对于恐惧震慑的逃避。

……

无声无息的夜幕被一声惨叫和怒吼打破，李允珍随即清醒过来。

她起身打开了灯，意识随着视野的清晰开始回笼。她迅速地下床穿鞋，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开门奔赴声源地。

回廊的壁灯此刻全都亮了起来，光晕在墙上形成巨大的圆，两两相交的地方就像孕育了个月亮。她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难耐的吼叫瞬间被放大了几倍。

灯被打开后，李允珍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在床上挣扎的徐文祖就像被禁锢在泥潭里，即使眼睛紧闭着，但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恐惧和愤怒。

她来不及思考太多，跑过来将人按着，把一旁放着装饰用的一根细木棍抵在了他的嘴里。

她怕他咬到舌头。

徐文祖“呃……嗯！”

徐文祖紧紧地咬着木棍，眼睛半睁着，神思恍惚，身体都得像个筛子。

窗外的尽是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屋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李允珍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一把将人捞到了自己怀里。

李允珍“没事了，没事了……”

黏腻的细汗被风一吹就带走了，皮肤凉嗖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徐文祖思绪混乱，脑袋胀痛。

梦境里吹进了风，自己残破的身体渐渐被人托起，后背开始一搭一搭地拍打。面前的父亲似乎里自己远了一些，空气里混杂了不知名的淡雅的花香。

他感觉自己像躺在一叶扁舟上，飘飘荡荡的，动作柔和得不像话。

就连伤口都感觉不到痛了。

李允珍心急如焚，徐文祖的身体冷得不像话。

李允珍“文祖，文祖，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怀里的人紧紧拽着她的衣袖，眉头紧锁，冷汗直冒。

李允珍将被子拉到自己身上，继而把他一起包裹在里面。

屋里的灯亮着，她能将他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进入鼻息的空气带着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他身上那件可爱的奶牛睡衣此时此刻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

她努力的想要唤醒他的意识，但回应自己的，除了他难受的哼唧外，就是空气的流动和自己的呼吸。

梦魇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对徐文祖这样遭遇的人来说，实在残忍。

之前在车库被囚禁的几天里，他不哭不闹，安静得不像话。就算是李允珍赶到的时候，他也没有露出过多的求生意识。

而现在，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她鼻尖有些发酸。那应该是他深埋在心底最黑暗的回忆吧。

不能和别人倾诉的，最痛苦，直接击碎他所有防御的回忆。

时间像是拖着，负重前行。等到李允珍全身发烫，皮肤起了层细密的汗珠，她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被徐文祖咬在嘴里的木棍终于慢慢松动，最后掉了下去。他开始有了一些醒来的迹象，呼吸缓和了不少。

李允珍“不用怕，我在这儿。”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对于徐文祖来说。

能分清现实的时候，睁开眼睛是一截白净的脖颈。空气的味道是和自己身上一样的薄荷味，脸颊被散落的发丝扫了扫，有些痒痒的。

恐惧占据这副身体有段时间了，现在能体会到的只有四肢无力。

他尝试性的动了动手指，拉了拉她的衣袖。

徐文祖“……老师……”

徐文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被水浸透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小人现在就像坨棉花，软绵绵的。

他呼出的绵长的气拂过她的皮肤，凉凉的很舒服。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刮过她锁骨的位置，痒痒的。

李允珍稍稍往后撤了撤，低下头去查看他的状况。

李允珍“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焦急大过担忧，话音未落，手已经覆在他的额头上了。

徐文祖“……没有，我没事。”

徐文祖依着她的动作，乖乖的盯着她，等她检查完。只是目光在触及到她手腕上几块已经没皮的青黑后，他眉头紧皱，有些想哭。

徐文祖“对不起，老师……”

他拉下她的手，盯着那片已经浸出血的指甲印，懊恼极了。伸出手想要看看，又怕碰到会痛，他进退两难，只能楞楞地低头，手停在半空中。

李允珍松了口气，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嘴角上扬。

李允珍“没事，这点小伤口不碍事。”

她伸手牵住他，又在手心里搓了搓，确认他的体温有升高才算放了心。

徐文祖感受被温暖包裹的右手，眼里进了水汽。他低下头，对着伤口的位置，轻轻地吹了吹。

他之前看见别的小孩受伤的时候，大人都是给他们吹气，然后再加一句。

徐文祖“不痛了，不痛了。”

他的声音嗡嗡的，有些听不清，好在李允珍理他近，这几个字一个不落的进入了她的耳朵，随即心头一暖。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旁边的人后脑勺一顿，便知道他害羞了，她立马忍了下去。

李允珍“嗯，不痛了。”

李允珍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她放开她的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尽量把两个人都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