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溺水并不是个大问题，李允珍在医生躺了一个下午，医生开了点口服的药，便让她回去了。

泉水保育院离她住的地方并不算远，坐地铁三号线，十多分钟的路程，在终点站下车便到了。

保育院是新建起不久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并不多，薪资也有待提高。至于原来的“李允珍”为何执意在那里工作，她没有过分的深究。

加上她自己，保育院里面一共只有三个负责教授孩童的老师。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另外一个据说是院长开后门进来的远房亲戚。

保育院门口是一道黑色铁门，顶部立起好几根尖头，连接下一根的，是铜制的花片，用劣质漆刷成了诡异的黑色。门的两边，挂着木料子的白底长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泉水保育院”几个字。

李允珍站在此处有一会儿的时间了，里面靠右的一件水泥房里，一位老大爷正靠在躺椅上，盖着衣服睡着了。

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正午时分，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懒洋洋的。

李允珍伸手在门上拍了好几下，铁门摇摇晃晃地发出吱吱呀呀地声响，中间还夹杂着尖锐的划拉声。

果然，躺椅上的人动了动，眉头紧皱，伸手揉了一下耳朵。紧接着眼睛开了一条缝儿，往门口看了眼。

大爷“哦，是李老师啊……”

他口齿不清，忙着起身拿桌上的钥匙，衣服掉在地上也没有理会。

他扒着双破烂不堪的草鞋，将钥匙放在眼前看了好几次，才插进去。

大爷“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啊，这时候来也没有事情。”

现在是保育院的午睡时间，只要留一个老师守着值班就行。

大爷“我记得今天是金老师值班。”

老人有些不修边幅，在她进来后又重新将门锁了，钥匙放进胸前的一个兜里。

李允珍“我有事提前过来。”

李允珍笑笑，也不多作停留，沿着唯一的一条道就往里走去。

保育院开在郊区靠近小镇，围了好几块农田。但开发到现在依然只有几座三层楼的宿舍，活动的区域宽泛，大多还是保持着原生态。

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人，猫猫狗狗的倒是有几只。只不过现在都趴在树荫底下，听到动静，只微睁开眼睛望了眼，接着又睡下了。

对李允珍的到来，熟视无睹。

……

西边最后的一座楼，外面贴着淡黄色的瓷砖，老远看去有些斑驳，这就是宿舍了。

周遭的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就像荒废了许久的无人区。

李允珍推开铁门，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老旧的门把手满是锈红，摸上去凹凸不平。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门轴接连不断地发出声响。

这配置，当真不像新修不久的地方。

金泰俊“允珍，你来了。”

从前面拐弯处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男人，三十岁左右，头发有些长，垂下来挡住了三分之一的眼睛。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白体恤，黄色的宽松长裤，脚下是一双拖鞋，手里拿着本子和笔。

金泰俊“不好意思，明知道你刚刚出院还要你过来替我的班。”

他急匆匆地走到李允珍面前，那双在头发后面的眼睛发出些许的亮光。

李允珍接过他手里的本子和笔，并没有触碰到他。

李允珍“没关系，你去忙吧。”

显然，她不愿意和这位院长的亲戚多打交道。

金泰俊将出汗的手心放在裤腿上搓了搓，笑着说道。

金泰俊“我刚刚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动静。”

他朝着门口的位置走出去好几步，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提醒道。

金泰俊“对了允珍，新来的那个徐文祖搬到108去了。”

李允珍眉头微皱，对照着手里的记录本。在108的后面看到了徐文祖三个字。住在这里面的拢共就三个人，卞得钟卞得秀，现在多加一个徐文祖。。

……

外面花坛里立着几棵不大的橡树，枝叶稀疏。从里面漏下的阳光就像湖面波光粼粼的水纹，碎了一地。过道走廊阴暗潮湿，角落里积了许多黏糊糊的尘土。外面的暖热和热闹进不来，任由黑暗阴冷在这滋生。

木头刷成的土黄色的门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粗糙得很。里面留了许多灰尘。

李允珍握着门把手，轻轻一旋，门发出嘎吱一声，开了。

水泥地面干净整洁，稍稍还能倒映出自己的光影。一条缝看进去，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对着她视线的，是靠左的一个半人高的破柜子，一半的门已经不见了。留下另一半门也是颤颤巍巍的，仿佛只要吹口气过去就会倒塌似的。

李允珍没有看见三个人中任意一个，于是门缝又被她拉大了些。

视线一瞬间宽阔了，带着铁杆的窗户，上面放着一盆干枯的花草，盆缺了一个口子。接着是一张小而窄的床，铺着军绿色的床单，被罩也是军绿色的，而枕头却是黑色的。

之下又是一张接一张。最后一张离前面两张有些远，靠近墙。

徐文祖坐在最后一张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眼睛盯着她，面部表情不多。

李允珍望了眼另外两张凌乱的床，被子一角已经拖到了地上，拖鞋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前。

李允珍“文祖，得钟得秀呢？”

她干脆走进去几步，身后的门依然敞开着，并没有关上。

她的脚下，照进来一束柔和的光。

徐文祖的视线在那里溜了一圈，继而又收回放在对面的柜子上。

徐文祖“他们在捉迷藏。”

他的声线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之后的沉默里，突然冒出一声捂着嘴的低笑，很快又落下了。要不是徐文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她可能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李允珍眉头微皱，低头在记录本上的108后面打了个叉。

李允珍“得钟得秀，不要玩了。”

她盯着那处，

李允珍“出来好好睡觉。”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沉寂，和窗外偶尔响起的一两声蝉鸣。房间的朝向将阳光死死的阻挡在外面，严丝合缝，窗户只能看到光亮。

李允珍也没有言语，抬手将灯打开了。

眼前并不是豁然开朗，光亮还有待提高。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亮着的白炽灯，被外面的风吹起摇摇晃晃地，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起。

她迈出步子，朝着柜子的方向走去。

柜子落了厚厚地灰尘，没门的那半里面丢着几件衣服。堆在一起，时间有些长了。

徐文祖“老师……”

她离柜子只有四五步的距离，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回头了，听他接下来的话。

徐文祖“我肚子疼。”

李允珍站定在原地，有些微愣。

坐在那里的徐文祖，瘦瘦弱弱的，小小的。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还拖着几丝水光。

他不安地动了动，军绿的被子立马出现一圈圈的褶皱。手紧紧地抓着被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鬼使神差地，李允珍踩着步子走了过去，将身后的柜子忘到了一边。

……

身旁的水龙头老旧，上了年头，不能严密闭合。滴落的水落在瓷砌的水槽里，滴滴答答的。阳光撒在上面，金闪闪的。

她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离午睡结束还一个半小时。

过不久，身后的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紧接着徐文祖出来了。

李允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想不通为什么宿舍里面没有设置厕所。

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气色问题。

他走下台阶，探着身子往齐他腰部以上的水槽边靠，伸手想要打开水龙头。

李允珍走上前，帮他打开了。

水龙头呜咽一声，才缓缓地流出一股不大的水。里面混了许多泥土，浑浊不堪。

徐文祖“没事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流出的水变清澈了，才洗手。

李允珍眉头紧锁，伸手附在他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在她掌心里迸发，等过了一会儿，渐渐温凉了。

体温正常，应该没有中暑或者发烧。她抬头看了眼有些刺眼的太阳，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太像会感冒的。

她以前小时候一感冒就拉肚子。她看了眼他身上的长袖针织衫，撇了撇嘴。

嗯……中暑的可能性更大。

徐文祖保持着冲手的动作，水落到他的掌心，又顺着缝隙滑到水槽里，一部分顺着手臂掉进衣服里。

额头上是一片火热，柔软的贴着自己的脑门。似乎有种魔力，那股子暖意沿着皮肤表层，渐渐渗入。

他想，连太阳撒在自己身上也没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他只觉得那东西刺眼，却并不理解别人口中的温暖从何而来。

李允珍“还要回去睡觉吗？”

额头上的感触消失了，她又站回原地，居高临下地盯看着自己。

他的眼角瞥见不远处层层树影遮挡住的，只露出一个角的亭子。坐落在一方不大的水塘边上，那个李允珍被推下去的水塘。

徐文祖“老师陪我去那里玩吧。”

他的眼底染上了笑意，抬头望着她。

李允珍眯起眼睛，想要过滤掉一些阳光。

树荫斑驳，风吹动着叶子，那座小亭子在一片沙沙声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