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开始响起断续地碎碎念,听不清楚,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膜。李允珍感觉整个人像溺了水,胸腔有些堵闷,气管在隐隐作痛。
眼睛像沾了粘膜,模糊得可怕。她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护士“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道轻柔地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护士“只要休息几天可以了。”
然后身旁的什么人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掌心老茧的纹路在她的手背上磨搓,有些发麻。
她动了动头,有些抗拒。
严福顺“允珍啊,你醒了!”
来人显然比她自己还亢奋。
严福顺“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眼皮还是有些重,她只看到眼前凑了个人影过来,看不真切。不过听声音,她还是能辨别出来。
她是考试院的房东——严福顺。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护士见人醒了,赶紧走到病床旁查看他的情况。
李允珍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并不打算开口说话。她现在心里一团糟,思绪在脑海里打了结,越理越乱。
难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自己运气好,从徐文祖手里捡回一条命?不该啊,就算没死透,他们也不像是会她送到医院啊?
护士见她眉头微皱,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护士“病人,病人,眼睛能睁开吗?”
护士的声音像打了蜡似的,听上去没有刚开始那么自然。李允珍废了些力气,将手抽出来。
医院一溜白的装潢加上头顶的白炽灯,李允珍不得不眯起眼睛。待到适应了,才侧身去看周围的环境。
护士长得秀丽,面上并不见过多的神色,只是有几分急色。而等到她注意到一旁那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却有些懵了。
眼前的严福顺还是一头直发盘在脑后,穿着一身暖白色的西装外套,一条黑色的裤子。比她印象里的人消瘦一些,依旧带着几分让人难以推却的热情。
严福顺“醒了就好,”
她伸手理了理白色的被子,松了口气。
严福顺“孩子小不懂事,允珍你别往心里去。我带他们来给你道歉。”
对于大婶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李允珍却摸不着头脑。她艰难地坐起,背靠枕头,眼底是一片默然。
严福顺看她面无表情,转头对着门口喊道。
严福顺“你们进来,好好给李允珍老师道歉!”
她的声音极大,可能是语速快了,甚至有些破音,话里不难听出愤怒。
李允珍还在对她口中的“老师”二字反应不过来,耳边就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穿着相同格子衫的男孩。
寸头,不高,瘦瘦的,脸上带着笑。
李允珍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阵凉意。
眼前的两个小男孩,她在警局整理考试院卷宗的时候见过。
严福顺“得钟得秀,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还不快点和老师道歉!”
严福顺一把将人扯到面前。
卞得钟有些站不稳,半个身子扑到她的床边,将被子弄了许多褶皱。李允珍呼了口气,想要将心里许多陈旧的,扰人心烦的情绪都吐出来。
一旁并未被波及的卞得秀捂着嘴,眉开眼笑。
严福顺一把将他的手拍掉了,严肃道。
严福顺“笑什么,赶紧给老师道歉。”
卞得秀摸了摸手腕上留下的红印,眼里溢出笑意。
卞得钟“老,老师……对不起……”
李允珍眉头紧皱,脑海里有个刚刚成型的想法。
护士站在一旁也无事可做,抱着记录本就走了,还不忘将门带上。那道脚步声越走越远,渐渐被窗外树上的蝉鸣也压没了。
李允珍“……”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有些难看。
严福顺“湖边路滑,我回去之后马上找人修个护栏。”
严福顺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看到她面上的松懈,立马就恢复了她那标准的热情。
之后就是她擅长的各种各样的闲扯,一会儿是保育院基金不够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故;一会儿又是她心善一下子担负起这么多孤儿的生活起居。
李允珍转头望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听她说话。
外面有棵不小的梧桐树,她能看到的,正好是腰部。枝繁叶茂,绿油油的一片,仔细点还能看到藏在里面的白色的花点,碎米粒似的。
她摇了摇头,要是没有蝉鸣就好了。这东西,实在让她提不起劲。之前考试院也是,现在也是。
……
三人也没有待得太久,见李允珍眉宇间有些倦意,她知趣地带着人离开了。
李允珍搓着手里的被子,看着他们的背影,选择将未问出口的话咽下去。
人总会见到的,只是时机问题。
炎夏的午后时间,像蜗牛爬树,漫长得叫人无聊。李允珍借了本书,托马斯.哈里斯的《沉默的羔羊》。
纸张已经发黄,连扉页的字都开始剥落。其间还有许多折痕,缺页少字的情况。护士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这本书。
这本书对她的意义非凡,在她成为警察的第一天,父亲就将这本书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至于当初美好的祝愿,希望她成为一个和书中女主角史达琳一样勇敢,果断又聪慧的警察。
只可惜,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她成为卧底而画上了遗憾的句号。
卧底见不得光,忍辱负重,行事如同刀尖舔血,一步错,步步错,后路便是万劫不复。
那六年苦难深重的时光,虽说是她不可多得的宝贵的经历,但背后阴暗的记忆对她的影响极大。所以,在考试院和徐文祖对峙的时候,她没有一句话。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甚至有些侥幸心理。
“伤寒和天鹅,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句出自书里,她最喜欢的话。
李允珍闭上眼睛,书就放在腿上,开着。她在心里推敲着,遇到徐文祖的几率是百分之百,但能救赎他的机会好像还差了许多。
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十分讨人厌。右手吊着药水,身上只搭了条薄薄的空调被。医院的隔音效果无功无过,既不能完全隔绝,也不会觉得闹心。
就在她感觉右手有些轻微胀痛时,快于她睁开眼睛查看的,是一道带着叹息的声音,软软的,又有些寡淡。
徐文祖“血倒流了……”
李允珍睁开眼睛,被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病床旁边的男孩吓了一跳。
李允珍“……”
徐文祖“老师,要到瓶子里了。”
他见对面的人没有反应,伸出手指了指。
那根连接着针头的输液管,已经被血映成了红色。相比苍白的病房,有些扎眼。
李允珍赶紧将手放下,看着已经快到瓶口的血线慢慢被送回血管里,胀痛感在慢慢消失。
她才回过神,仔细瞧着面前的十多岁的男孩。
他现在与那个考试院的徐文祖隔了许多年的光阴,唯一值得李允珍确认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很漂亮的眼睛。
李允珍“文祖……怎么过来了?”
她衡量再三,还是喊了这个带着熟稔气息的名字。
书已经被她合上,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徐文祖沉默地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黑色的书皮有些突兀,病房是白的,柜子是白的,就连他们两个人的面色都是无力的。
徐文祖“老师没事吗,池塘里的鱼没有咬你吗?”
他可能只到李允珍的腰部,在这个年龄里算不得高。她想想考试院时期的徐文祖,可是整整高出自己一个头不止。
李允珍“这么热的天,怎么穿这么多。”
她只知道他手臂上的伤是童年时期就有的,至于具体是哪一年,却不知了。
徐文祖“鱼没有咬你吗?”
他执拗地重复了一遍,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右手扎针的地方,神色有些期待已久。
李允珍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记忆。
李允珍“鱼怎么会咬人。”
徐文祖眼底的光亮暗了下去,愣了一瞬,转而勾起嘴角,抬头看了眼她。
徐文祖“院长说池塘里有吃人的鱼,她看到过。”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徐文祖“得钟得秀和我一样好奇,于是就把老师推下去了。”
他说得过于认真,牵扯到面上的笑意,于是一切就有些诡异了。
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开着的窗并没有将梧桐花的香气送进来。面前的人神情忽冷忽热,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李允珍实实在在的打了个寒战。
李允珍“老师还以为,是你推我下去的。”
她打起精神,努力将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削的缘故,徐文祖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孤零零的。孤独和压迫,无论是现在还是考试院,都影响着她。犹如海底翻涌的暗流,一下一下将她往深渊里拉扯。
徐文祖“是吗?”
他的笑意开始夸张,
徐文祖“老师好好休息吧,我要回去了,不然院长该着急了。”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似乎隔着茂密的梧桐树还能看见两条街区之外的泉水保育院。
李允珍看着慢慢关上的门,心里不是滋味,总感觉堵堵的。有些话好像呼之欲出,但又不知道具体说什么。
她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类牵强附会的说法,但在接连出现在过去的时间里后,她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