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字一句，细腻温柔。就同夜里起身为你盖被子的枕边人一般。只是徐文祖手里拉着的，并不是驱除寒意的被子，而是亡者身上披着的那层白布。

她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格外明显，被皮肉包裹的突骨有些骼手。没有氧气进入身体带来的后遗症使她无力，险些握不住。

出于心底一直都存在的异样感，在最后关头，李允珍终于是触碰到了活着的徐文祖。

李允珍感觉气管在艰难地挤进最后一丝空气，她缓慢地闭上眼睛，心脏停止跳动了。

她最后闪过脑海的念头，是忘记了开口，跟他说一声再见。

徐文祖杀了自己，亲手摧毁了她的梦魇。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唯一的遗憾，应该是没有改变他，哪怕一点点。

虽然将时间拖延了，但结局是注定的。在尹宗佑搬离考试院那天，她冥冥之中感觉到的。不久的将来，徐文祖还是躺在四楼的血泊里，嘴角带着笑。

……

手里失去了温度，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也是无力地坠回椅子上。

他从她耳边稍微起身，直视着她的脸，喘着气。笑容凝住了，他有些狼狈。

手上渐渐撤回了力道，却并未松手。身下的人失去了挣扎，软绵绵的。

她不是李允珍了吧，他想。李允珍没有这么冰凉的体温。他有些无神地凝视着她过于安详的面容，之后又觉得眼睛酸痛，有些累了。慌乱中从眼里落下一滴不咸不淡地液体，砸在她满是血迹的衣服上。

他盯着那处，液体渐渐被融入布料，消失不见。

眼底的迷茫和混乱散开了。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心脏，这种滋味不好受。

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笑不出来。以前那习惯性的笑容像是被禁锢了，任由他的尝试了几次。

灯光依然打在她的脸上，周围是彻底的安静了。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挨过了高潮之后的平静，甚至有些微弱。

李允珍的衣服上是被血液浸染的红，裸露在外的锁骨看上去惨不忍睹。

楼下响起一些连续的动静，惊扰了他。

……

302的门已经被严福顺的备用钥匙打开了，三人正站在门口的位置不停地说笑。

卞得秀“我来，我来！”

卞得秀扒开两人，往前一步蹲了下来，将手里的刀丢到了一旁。

卞得秀“猫咪，过来！琳娜！”

他的脸上挂着笑意，往里面伸手呼唤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寂和身旁两人看戏的神情。

卞得钟“嘿嘿嘿，你，你不行，哈哈！”

卞得钟捂着嘴嘲笑道。

洪南福“真麻烦！”

洪南福对猫的兴趣不大，时间长了，他有些厌烦。抡起斧头就要往里面走。

洪南福“直接进去抓出来不就行了！”

他刚站起身，就被人在半空中截胡了，手里的斧头都还未使顺手。

徐文祖的声音响起，那只带着血迹的手搭在洪南福的肩上。

徐文祖“怎么了，不回去吗？”

三人收敛了情绪，停下自己手里的动作，恹恹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洪南福感受着还残留在自己右肩上的寒冷，心底凉嗖嗖的。那一刻，他有种身首异处的错觉。他不安地动了动，证明自己还活着。

屋里没有开灯，依然是一片漆黑。三人面面相觑，对这诡异的沉默有些不适应。

突然，一声细微地猫叫打破了僵局。

面前的人往前挪了半步，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转来转去。

徐文祖“我记得之前说过，让你们别靠近302的猫。”

声音慵懒憔悴。

卞得钟“我们……我们只是想，逗它玩玩。”

卞得钟低着头，笑着回答道。

三人对他的畏惧感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

紧接着，徐文祖在他们面前蹲下身子，唤着屋里的橘猫。

徐文祖“琳娜，到我这儿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武器，眼前的画面有些冲击力。

徐文祖的白衬衣上星星点点地沾了许多血迹，连同那只朝着黑暗伸出的手也是。

在他们的认识里，他是最在意杀人过程的，不可能让血溅到自己身上。这样的情况一出现，那就意味着眼前的恶魔失控了。

屋里头缓缓地走出一只胖胖的橘猫，它有些畏惧地探出半个脑袋，盯着面前的人。

徐文祖嘴角的笑意在扩大，

徐文祖“别怕，过来。”

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踱步走到他跟前。那厚厚的肉垫踩在地上听不到声响，它探起上半身靠近他。

他伸出手顺势将猫搂进怀里，那微弱的温暖也足以让他像飞蛾扑火般。

洪南福“302的，怎么样了？”

洪南福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问出了声。虽然，话里话外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音。

得钟得秀两人也是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的背影。

徐文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眼他们紧握在手里的刀和斧头，以及眼里渐渐燃起的欲望。

他带着惯有的笑意，摸着在自己怀里趴着的猫。

徐文祖“死了。”

……

凌晨，星星已经消了大半，整个城市伴随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缓缓从黑暗中转醒。

305房间，依旧是昏暗的氛围。他坐在桌子旁，身后的椅子躺着猫。顺畅平缓的呼噜声在房间里绕着圈，吵醒了屋子里多年的孤寂，热闹落了一地。

墙上那个凿穿的眼，开启了它寂寥的生活，徐文祖已经多日未去搭理。

此刻，他一览无余的桌上，已经不再是没有创作完成的作品云云，只有那瓶存在了许多个日夜的枯花。

里面的水还是干净透彻的，他经常换。

那灯光集中的地方，他手里正拿着一沓十来张的画册。画作里多是素描，其中夹杂着唯一的一幅彩铅。而画里的主人公，此刻正在欣赏它们，面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右下角的日期并不久远，最近一个月的，连签名都感觉像是昨日才落下的。

徐文祖的指尖轻轻地刮着页边，手腕上露出一道不浅的伤疤，结痂的时间不长，有些痒意。

房间里并没有钟表，能记录时间流逝的，或许就是间隔不久就会响起的一道不大的翻页声。

一直到外面的走廊有了动静，外面也开始热闹起来。靠近房顶位置的窗口射进亮光，几乎要将开着的台灯掩盖过去了。

他依然坐在那里，手里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几张画。

直到现在，心底仿佛有了个无底洞，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尽数吸走。

橘猫睡醒了，拉伸了一下身体，悠哉悠哉地跑到他脚边，抓住椅子腿开始磨爪子。

他看不出情绪地笑笑，将画册收回柜子里。弯下腰去抱橘猫。

在触碰到它那软毛的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李允珍的影子。

脸上的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又近在咫尺，她正在和自己挥手。她的身后是一片朦胧的背景，没有色彩。

徐文祖甩了甩有些混沌的头，将那些四处乱窜，企图影响他心境的想法悉数赶出去。

……

京畿道的夏天随着几场不大的雨结束了，凉风渐起，将那些闹了三四个月的蝉鸣吹走了。通往考试院的那条路已经换了颜色，秋黄秋黄的爬山虎像泄了气的气球，耸拉着脑袋，趴在水泥墩子上。

考试院里再也没有招租到新住客，走廊里也不再有人随意走动。里面的人各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成天与自己对话。

没有人再离奇失踪，也没有新面孔出现在这里。太阳一歇，时间过得慢了，感觉这里像是被遗忘之地。没有人会去在意在这片地区的某个破旧居民楼里，有个叫伊甸考试院的地方，里面住着几个恶魔。

徐文祖和往常一样，总会在回家的台阶墩上发现坐在那里的琳娜。它将手揣在身下，眼睛眯着，盯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等到了人，它先是叫一声，然后起身在墩子上转几圈。看着他走上来了，才跳到地上，跟在他身边一起回去。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了半个小时，徐文祖也没有急着走。低头看着坐在墩子上的猫，笑了笑。

他伸出右手，琳娜忙着凑过去，并未像往常一样蹭，而是咬着他手上的一条银色的手链。

他看着它的动作，嘴角上扬。

徐文祖“我们琳娜想主人了。”

徐文祖“现在天气变凉了，”

他起身，往考试院走。琳娜敏捷地跳到地上，跟上他。

徐文祖“我们去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吧。”

……

贞花警察依然如火如荼，走街窜门地打听消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她迟迟没有去登门检查。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拿到上级警官批准的搜查令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人们已经添了外套。她和同事站在考试院大厅，望着空空如也，如同废墟般的地方，呆滞了。

走廊依然是乌漆嘛黑的，灯早就不亮了，视野能见的地方已经落了许多灰尘。

经过一番搜查，四楼的废弃很久的房间里发现了四具尸体。死因并不复杂，被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脖子，一刀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