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到门口，依然还能听见里面两人说笑的声音。她反手将门关上，并不停留径直走向楼梯。

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并不可口，甚至有些古怪的味道。

虽然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但整个人感觉还是不舒服。

三楼很快就到底了，刚刚踏出门口，就有凉风迎面而来，与楼道里的闷热封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站在屋檐下，伸手感受着外面并不大的雨，索性并不撑伞，就这样出去了。

……

超市里的人并不多，规模也不大，很快她就找到了猫粮的货架。只是随意挑了几个平日里琳娜吃惯了的牌子，就去收银台结账了。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街上的地面已经积了些水。之前还在闲逛散步的人，此刻已经小跑着在雨幕中找地方躲避了。

李允珍叹了口气，撑开伞往回走。

路程并不长，她的鞋被雨水浸透了，走起路来并不舒服。来时的路由于地势地平，这会儿功夫已经积了个不小的水滩。

她低头抬起一只脚甩了甩鞋里的水，掉头走了另一条绕后的路。

自从前面的路一通，这条备选的单行道已经鲜少有人涉足。旁边就是考试院大楼，杂草丛生，还有许多废弃瓦砾碎石之类的建筑垃圾，被堆砌在路两旁。虽然是绕了些，但好在路上积水不多，走着也还算方便。

李允珍走过一处弯道，眼前赫然出现了一辆黑色越野车。

它就停在路中央并未动，在前面车灯的闪光里，还能看到紧密罗布的雨点。靠外面的车门开着，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个人影在搬动东西。

雨打在她的伞上，声音并不小，却也没能掩盖掉车里那几个人的喘气声以及只言片语。

洪南福“……快点处理完了，冷死了！”

卞得秀“放心吧，今晚雨这么大，什么都会被冲洗干净的！”

李允珍瞳孔逐渐放大，她听到了，也看到了。那条纹衫和格子衬衣，基本上是得钟得秀的标志。那剩下的一个，只能是311的洪南福了。

车下面放着的铁锹，以及那从车门边缘滴落的血液被雨水冲淡，正在缓缓地流到路边的草丛里。

车挡着大部分的视线，只见几人手起刀落，发出几声闷响，血淌的速度更快了。

李允珍是卧底，派现场的机会并不多。数的清的几次，都奉献给了考试院。

在她的梦魇里，那天也是同样的雨夜。

她往后退了退，手里根本握不住东西。这次没有徐文祖的尸体，她却也浑身冰凉。

罐头和伞落地的声音不小，惊醒对面的几人绰绰有余。

卞得钟“嘿嘿哈，302的……的小姐！”

三人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人，先是惊愕，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

洪南福“正好，一起处理了。”

洪南福舔了舔嘴角的雨水，喃喃自语，接着从腰后拿出斧子。

卞得钟“你……你是出来给，给猫买吃的吧……嘿嘿嘿。”

得钟趴在车上，伸手指着地上塑料袋里的罐头。

而得秀，已经在座位旁找好了刀子。

李允珍眼底的恐惧并未散去，却并不是来自他们三人，也不是即将面对的死亡。

在劫难逃是理所当然的，自从她察觉徐文祖越来越难以控制他自己诡异的情绪开始，这念头便油然而生了。

但她刚刚所见的，与脑海中所想的并不一样。

在一刹那，躺在车里遭受着残酷待遇的好像成了徐文祖。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甚至随着刀和斧子落在身体上，还会感觉到愉悦。那双眼睛盯着车顶，嘴角的微笑不再是刻意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李允珍从未见过的模样。

李允珍成为卧底之前，接受的训练已经把她的恐惧意识磨灭得差不多了。时隔多年，她在徐文祖身上前后两次感觉到了来自内心深处，属于人体本能的逃避反应。

三人明显已经等不及了，既然是她自己撞见的，那就怪不得他们。

车门被关上，血却还在从缝隙里渗出。

他们挪到脚步，眼睛紧紧地盯着“猎物”。

徐文祖“你们在干什么？”

徐文祖出现在弯道处，撑着伞。

他的视线在地上的血迹，和三人跃跃欲试的表情上停留了几秒。

徐文祖“大叔们现在，连垃圾都清理不干净了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他们，嘴角带着危险的笑。

三人低下头，刚才的气势立马被浇灭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罐头袋子，看了眼还站在原地魂不守舍的李允珍。

徐文祖“走吧，琳娜在家等急了。”

他将袋子塞到她手里，强硬地揽过她的肩膀，几乎是推着她往考试院的方向离开。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温度。有些湿润的衣服下，是冰冷的一片。

被留在原地的三人，只能愤恨地瞪了眼李允珍留下的伞，然后转身继续去处理车里的东西了。

……

两人一路并未有过多的交流，刚进入考试院，大婶一看这情况，就立马上前关心道。

严福顺“哎一古，这是怎么了？”

赶紧递了条毛巾给她，

严福顺“出去的时候不是带伞了吗。”

李允珍点头，抱歉地笑笑，转身往房间走。

严福顺“哎，允珍小姐要不要吃点药啊，小心感冒了！”

大婶在后面一脸焦急地喊道，只不过李允珍并没有回头理他。

徐文祖“大婶放心吧，这点雨不会感冒的。”

他跟在李允珍身后，轻描淡写道。

严福顺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302门口。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不打算聊聊？”

徐文祖的笑里带着好奇，低头看了眼她还有些发抖的手。

李允珍的肩膀轻靠着门框，将手背在身后。她现在心情不佳，思绪有些乱。

李允珍“……徐医生观察过自己吗？”

原本除了两人就寂静无声的空间，突然响起一声突兀地开门声。

303的房客尹宗佑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正在四处张望着。看样子是被他俩的动静吵到了。

他皱起眉头，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

徐文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面带着歉意。而李允珍面色苍白，目光涣散，并没有过多注意自己。

看这场景就知道，两人还有话没有说完。他也是个知趣的，在考试院住了一段时间，发现302房的李允珍和这里的人融合得还不错，尤其是眼前305的徐文祖。

尹宗佑站直，转身将门关上了。之后走到床边拿出耳机戴上，将外面的响动隔绝了。

徐文祖“什么？”

徐文祖见人消失了，开口道。

李允珍“我刚刚在想，徐医生观察过许多人。”

她抬头，

李允珍“如此出色的洞察力，在哪个瞬间会不会也正视自己。”

他仰头看了眼天花板，若有所思，随后目光落在她脸上。

徐文祖“嗯……正视自己是件难事，李允珍小姐不是也没做到吗。”

她眉头微皱，没有回答问题。徐文祖总是有办法将她的试探化解，进而的反问也让自己难以应付。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最近，”

他叹了口气，有些可惜道。

徐文祖“总是说一些让我苦恼的话，你的真实身份该不会是警察吧。”

走廊里的灯开始闪动起来，他的话轻飘飘的，给人的感觉并不严肃危险。

李允珍“那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失败的警察。”

她莞尔一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成负担。

徐文祖“也不一定，”

他欺身上前，伸手理了理她耳鬓凌乱的碎发。

徐文祖“毕竟打入这地狱的内部也是件功劳。”

李允珍想往后退退，距离太近，扑面而来的冷清气息里掺了一些危险，让人放松不下来。

结果她还未动作，前者已经退回了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连同那句云里雾里的话。他不曾做过也不曾说过一样。

徐文祖“让我想想，自己该给李允珍小姐什么样的回应呢？”

他状似苦恼地低头，双手抱胸。

这话题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李允珍一愣，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李允珍“……回应？”

他右手食指在臂弯处有节奏地敲击着。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内心深处恐惧的，不正是我的死亡吗。”

她听着面前人低沉的嗓音，就像隆冬天里藏在黑夜深处的猫头鹰，有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徐文祖“如此沉重的情感，我得好好对待。”

李允珍从刚才到现在，眉头就没舒展过，此时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他眼里的情愫藏得过于深，想要看出点什么事不太可能了。除了嘴角那抹揶揄的笑，让人心生怒气。

冒犯？谈不上。

从遵从内心的角度出发，她身体的本能确实是在抗拒他的死亡。

只是她想不通自己的哪个动作出卖了自己。

徐文祖“或许可以给你个礼物，考试院从来不缺惊喜。”

他丧心病狂地笑着，低头看了眼腕表，并不等她的回答，转身离开了。

直到关门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李允珍才逐渐回神。直到现在，一个足以让她崩溃的事实才初现端倪——徐文祖之前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心理病态，不过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真正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一个让人不寒而栗却又目不转睛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