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5

韦春樱终于受不了哭着跑出了家。

哥哥嫌她笨，老是欺负她，总是爱抢她的东西吃。爸爸妈妈不在家，受了委屈也没人管。

韦春樱一边哭一边跑，桦钢不远处有座娘娘庙，妈妈说过神仙娘娘可灵了，只要诚心祈祷娘娘就会实现你的愿望。她要去娘娘庙里，求神仙娘娘帮帮忙！

她不想再受欺负了！

她跑啊跑，跑出了桦钢，穿过了一个个巷子，可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之前去娘娘庙的路，绕来绕去，到最后连回去的路都不记得了。

她真笨，笨死了！

春樱又哭了。

她又累又饿，走得头晕眼花没有力气，只好蹲在墙角哭。

一只眼熟的小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绕着她喵喵叫。

是楼下沈奶奶养的狸花猫，叫小咪，经常在楼道里跑着玩，她认得小咪前几天不小心被火燎过的耳朵。

见到熟悉的小猫，春樱哭的更惨了，“呜呜呜……小咪……我想去找娘娘庙……嗝——我想回家……”

小咪冲她叫了一声，接着就往前跑，跑了几步见她不动又叫了两声，好像是在催她跟上。

春樱抹了把泪，起身跟着小咪走。走了没多久就走到了一个庙前面。

“是娘娘庙——”春樱高兴道，“谢谢你，小咪！”

小咪‘喵’了一声，从墙上的一个洞里钻了进去。

娘娘庙不算大，只有一个小院子和一间正房，神仙娘娘就在正中间的屋子里。

春樱跨过门槛走进去，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橘子味。看着供桌上摆的橘子，春樱咽了咽口水，娘娘庙的橘子真香啊，都还没剥开呢就传出香味儿了……

不像其他庙宇那样，娘娘庙的大殿很是亮堂。正中间是神仙娘娘的神像，慈祥温柔。左右两边是娘娘座下的两个仙童，长得圆润喜庆。

神像前摆着一张比她矮一头的供桌，红布铺底，绸缎般暗红的桌布长长的垂下，把桌子盖的严严实实。供桌上燃着香炉，摆着贡品。袅袅檀香铺满整个大殿，安神静气。

春樱心里的害怕一下子被驱散了。她端端正正地跪在神像前的垫子上，望着神仙娘娘神像上慈爱的眼神，忍不住大吐苦水，时不时抹抹眼泪，显然委屈极了。

她笨，除了赵妮儿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跟她玩儿，都叫她傻子，还欺负她。

春樱说着说着肚子开始咕咕叫，她看了看供桌上的苹果、橘子和炸酥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春樱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不能吃，那是神仙娘娘的！

肚子又在叫了——

好饿啊——

早上的鸡蛋被坏蛋哥哥抢走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粥……

好饿——

神仙娘娘这么好，她就吃一小块炸酥肉没关系的吧——

不行！不能偷吃神仙娘娘的东西！

就吃一小块，下次她再还给神仙娘娘……

春樱脑海里天人交战，可她实在饿极了，忍不住开口问，“神仙娘娘，春樱可以吃一点您的贡品吗？春樱太饿了……春樱保证，下次一定会还回来的！您如果答应了，就……”

“吃吧。”一个稚嫩又冷淡的声音说。

春樱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神仙娘娘？”春樱小心翼翼地问。

“吃吧，想吃就吃，食物不就是给人吃的嘛。”那声音又说道。

春樱笑弯了眼，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在知道神仙娘娘能说话之后，春樱一口一个神仙娘娘的喊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个不停。

那个声音说，她才不是神仙娘娘。

“那你一定是神仙娘娘座下的仙童！”春樱固执的认定。

春樱改口，仙童仙童的叫着，又是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仙童不是每个问题都回答，但是春樱还是很开心。除了赵妮儿她没有别的朋友，可是赵妮儿最近没空理她，嘴里天天念叨着张盛年。

哦，张盛年是她们同学，人长的好看，学习也好，就是不爱说话。张盛年回回都考第一，赵妮儿老是第二，可把赵妮儿气坏了，最近她一直在埋头学习，发誓下次考试非得让张盛年也尝尝做老二的滋味。

仙童还教给她如何不让哥哥欺负的方法，仙童真好。

“天太晚了，你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的。”仙童说。

春樱有些害怕，怯生生道：“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我太笨了……”

“你出门，右拐，就是门口那颗大树那边拐，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头就能看到一棵橡子树。然后再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一直走就能看到桦钢了。”

“那我要怎么回来？我下次来的时候仙童你还在吗？你还会在吗？”春樱焦急的问。

仙童顿了顿，春樱再次催促的时候她才开口，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星期六早上从桦钢出来，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走到橡子树那里再往右手边拐，一直走就能找到这里。”

春樱很努力地记下，可是她太笨了，第二次来绕了两圈才找到娘娘庙。

不过她每个星期六都会过来，还会给仙童和神仙娘娘带好吃的。

仙童不愧是仙童，按照仙童教的方法，哥哥果真不再敢欺负她了，爸爸妈妈也不再老是嫌弃她笨了。

春樱把仙童的事告诉了唯一一个会和自己玩儿的赵妮儿，可是赵妮儿不信，非说仙童是骗子，还气势汹汹地要跟着她去娘娘庙揭穿骗子的真面目。

春樱虽然笨，可是不允许任何人说仙童的坏话，仙童是好神仙！赵妮儿太凶了，她今天不要把奶糖分给赵妮儿了！

“仙童，赵妮儿这两天又不开心，她这回考试又是第二，张盛年还是第一，可把她气坏了。”

“为什么生气？第二不好吗？第二名也很厉害了。”仙童有些不解。

“我也觉得第二很好了，可是赵妮儿说只有第一名才会被记住。”春樱不明白，毕竟她是班里倒数。春樱按照仙童说的，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托着下巴道，“虽然赵妮儿讨厌张盛年，让我也不要喜欢她，可是我心里有点……很多点喜欢张盛年。老师之前让她给我们讲题，她讲的好认真，好清楚，好有……耐心！我笨，班里就剩我一个没听懂，她就过来又给我讲，讲了好多遍，我问了好蠢的问题她都不生气。她真好。”

想起张盛年，春樱眼里像是亮起了星星，“张盛年真的好漂亮好聪明，门门考试都是满分，就连语文都是。老师说她是天才！好想和她玩儿啊……”

“……聪明……很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春樱仿佛从仙童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颤抖。

“当然很好了！笨蛋才不好呢！”春樱有些沮丧的说，“我要是有张盛年一半的聪明就好了……”

还没等她说完，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影子，飞似地跑到供桌前，一把把供桌上垂下的红桌布掀开了。

“我就知道！”看着桌子下盘腿坐着的人，赵妮儿激动的大喊，“被我抓到了吧，你这个骗……张盛年！怎么是你？！”

春樱看过去，她刚才提到的张盛年正盘腿做在供桌下面吃着干巴巴的酥肉——贡品。怀里还有一只小猫，一人一猫各抱着一根酥肉在啃。

“小咪？”春樱瞪大眼睛。小咪看也不看她，继续窝在盛年怀里啃酥肉。

“张盛年，你什么时候开始做骗子了？连贡品都敢偷吃！”赵妮儿大喊。

张盛年被抓包也面不改色。本来她就说过自己不是神仙娘娘也不是什么仙童，她可没骗人。

“东西摆在这里不就是用来吃的吗？我没有偷吃。”

“这可是上贡给神仙娘娘的东西！不问自取就是偷！”

“我问过了，她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神仙娘娘又不会说话！”

“她要是神仙，自然能开口说话，我问她借口吃的，她不反对就是同意。她要是不是神仙，食物贡给一个石像岂不是白白浪费，还不如进了我的肚子。”

赵妮儿还是第一次知道张盛年这样伶牙俐齿，气的牙痒痒，却还是抓住死对头的把柄不依不饶，却在注意到盛年露出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时忽然噤声。春樱也看到了，瞪大眼睛问道，“仙童，你手上的伤……”

“我爸打的。”张盛年语气很是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淡。

“为什么？”赵妮儿问。张盛年又好看又聪明，为什么会挨打？

盛年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因为……我考得比申天赐好。”

申天赐？申家那个三代单纯的宝贝疙瘩？可是跟张盛年有什么关系？

春樱仍旧一脸糊涂，赵妮儿却想起来了，申天赐的爸爸是张盛年爸爸的上级。

“申天赐的爸爸觉得他的儿子输给自己下属的女儿很丢人，把他打了，他妈妈就冲着我家骂，我爸就打我，把我关门外不让我吃饭，不让我回家。”张盛年解释。所以她就跑出来到娘娘庙吃贡品。如果有办法，她不喜欢委屈自己。

赵妮儿觉得莫名其妙，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申天赐自己蠢罢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考第一啊？”春樱不解，考第一就会挨打，不考第一不就不会了？

“他想打我，跟我考不考第一没关系，他就是在外人那里受了气，回家发泄到我身上罢了。什么考试成绩，不过是个借口，没有这个借口还会有别的。”盛年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继续吃东西，只是酥肉上贡的时间有些长了，干巴得厉害，吃起来很费劲。

春樱和赵妮儿听着却很不舒服，隐隐有些气愤。春樱家人虽然不喜欢她，可是从未无缘无故打骂她。赵妮儿更是了，每次考第二她爸妈都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要星星不给月亮。她们两个的世界里从不曾有过爸爸是坏人的概念。

“那你妈妈呢？她不管嘛？”赵妮儿问。

张盛年平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我妈？她……她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家里不都是妈妈当家吗？”在这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参与劳动获得报酬的妇女底气足得很，尤其是桦林这样的北方城市，一个个嗓门大、气势足，家里家外一把抓，说一不二。

“我家跟你们家不一样，我妈胆子小，没主见，做不了主。”

春樱憋得脸通红，一跺脚大喊，“我们去报警！找警察叔叔！”

张盛年冷笑一下，“家事、家长教育孩子，哪有没挨过打的孩子，打你是教育你是为你好……他们只会这样。”

春樱替她难过，“那你要怎么办啊？”

“长大以后我就离开，离开桦钢，离开桦林，跑得远远的，跑到他够不到的地方。”盛年坚定道。

“可是长大还要好久……”赵妮儿难过的说。她们现在才六岁，等长大至少要十年呢，不知道还有多少回考试，她又要挨多少次打呢？

春樱想想就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看着盛年手上干巴巴的酥肉，赵妮儿说，“别吃这个了，跟我回家吧，我妈今天也做酥肉，我妈做的可好吃了！”说着说着，赵妮儿灵光一现，“你以后来我家吧！只要你爸要打你你就来我家！”

“为什么？你不是很讨厌我吗？”盛年本来也没多少朋友。桦钢看着大，其实很小，有点什么鸡零狗碎的消息，很快就能传的人尽皆知，包括‘哪家的孩子最近如何如何啦’这种消息。盛年从开始会说话起，几乎就成了桦钢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桦钢的小孩儿从小听家长念叨她的名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所以大部分都对她有敌意。

赵妮儿被戳破坏心思羞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只是不喜欢第一名。再说了，我爸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要跟你做朋友，然后打败你！”

赵妮儿拉着傻乎乎的春樱大步往前走，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像是娘娘庙里的两位仙童。见盛年不动弹，楚妮儿大声催促道，

“盛年，快点！”

“盛年，快点！”

夕阳无限好，春樱和赵妮儿站在维多利亚门外冲盛年招手，两张热切的笑脸比晚霞还明艳。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来到了她们做朋友的第十二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