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4

王响停了车，没着急进去，先是绕着房子四处看了一圈。

房子是二层小楼。外层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褪色磨损的红砖，楼顶上还垂下一些爬山虎，秋天一到叶子都变得枯黄萎靡。一楼的门窗破旧不堪，门锁锈迹斑斑。窗沿上落满了灰尘，角落结满了蜘蛛网，墙脚更是杂草遍布。透过肮脏的窗户往里看，是间废弃的屋子，里面也是脏乱差，没法儿住人。

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外置的，不用担心有不轨之人从一楼摸进去。

楼梯刚刚被打扫过，看着还凑活。

王响绕了一圈，不满地嘟嘟囔囔道，“这房子也太旧了，哪是人住的地儿！“

一转身，对面一座长得差不多的二层小楼。正在装修，一帮看着就不正经的小年轻进进出出的，王响跟其中一个小年轻对上眼，得到对方及不屑的一瞥，忍不住眉头一皱，“这啥人啊，不男不女的。看那头发长的，走路不嫌遮眼睛呢？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住一帮小流氓边上？小姑娘家家，安全吗？整个就是羊入虎口嘛这不是！“

王响连连摇头，不行，他得劝劝年年，这地方不能住！

但显然，年年这孩子啥啥都好，就是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咋劝都不好使。

王响叹了口气，想着看看周围有什么沾亲带故的人家不，万一出个啥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又打量起屋子内部。

房间看着很大，二楼一整层只有这一间房，厨房、洗手间、卧室、客厅一应俱全。客厅是空的，厨房是空的，洗手间的水龙头和淋浴头都是锈的、坏的，根本不能用，卧室只有一张空床架子，其他啥也没有。

王响转了一圈，不仅没发现暖气，连煤炉子都没有，这冬天咋过啊！

“王阳！“王响大喊一声，”我记得家里有个旧的煤炉子，应该还能使，你回去借个三轮车弄来。“

王阳一瘸一拐像一个跛脚的鹅一样，费半天劲才和曲波把煤气罐子弄上来，闻言立刻丧着脸道，“现在？“

王响一瞪眼，“咋？你有事啊？一天天游手好闲的，帮着做点事不行啊？“

王阳不情愿道，“这才几月，天还挺好的，着什么急啊？“

“几月了？现在都八月底了，眼瞅着就要入秋了，这屋子里要是没个煤炉子冬天咋整！“王响想了想又安排道，”对了，你那屋那张桌子也一块儿搬过来。“

王阳大声道，“那我不用啊？“

王响没好气道，“你用啥你用！见天儿不见你学习，桌子留着也是摆设！不如放年年这里！“

父子俩说话一个个地又急又冲，盛年说了好几句都被他们无视，急得她直摆手推辞。王响一想起王阳不学习、不干活、天天游手好闲的样子倔劲儿也上来了，非得让王阳把事儿办了不可，王阳气得嚷嚷道，“行行行，我去搬还不行吗！”

曲波冲盛年耸了耸肩，跟着追了上去。

盛年无奈极了。原本只是想让曲波帮忙搬一下煤气罐，哪承想曲波告诉了王阳，还在告密途中被王响和罗美素夫妻听到了……事情就这样演变成如今的场面。

这下好了，估计再过不久，亲朋好友都能知道她住哪儿了……

卧室里探出一个顶着和盛年头上一样花头巾的脑袋来，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蹭了灰，长相清秀，一双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水，只是少了些灵动，有些呆板，眉眼间还带着些稚气。

王响一见她便放低了点声音，慈祥地笑道，“春樱也来了啊。”

韦春樱点点头，小声道，“王叔叔。”

说话间脸上还是一幅怯生生的样子，瞧见盛年手拿抹布时却突然像变了性子一样，冲出来抢过抹布，气鼓鼓地掐着腰，“年年！说好了你的手不要沾水的！”

盛年无奈地笑着举起双手投降，“好，不沾水了，我听话！”

王响这才看到，盛年的一双手，粗糙干燥起皮，有的手指头甚至已经干裂出血了。

想到王阳跟他说的，盛年现在饭店后厨洗碗，又给人算账，一个人打两份工。

王响多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在心里叹息。

都是当父母的造的孽！

哼！父母不疼就不疼吧！还有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呢！

王响又在屋里转悠了一圈，边边角角的都仔细查看了一边，该买什么配件、该用什么工具在心里列了个单子。

“年年，表叔回家拿个工具箱去，你这屋子不行，得大修。”

*

盛年在几人的帮助下赶在天黑之前收拾好了屋子。虽然简单，但是该有的东西都齐全了。

王响送来的煤气罐子，王阳拉来的桌子、炉子、褥子和被子、一个旧的小锅和碗筷，曲波送的暖水瓶和搪瓷水杯，春樱送的自己做的床单被罩和肉酱、挂面，好友赵妮儿托春樱带来的荞麦枕头……

一个家东拼西凑，渐渐有了雏形。

灯光亮起漾出一片暖黄色的光晕，像是亮起的火焰，看着就觉得温暖。

盛年眼底也笼着一股暖意。

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会无家可归了。

王响又自掏腰包给盛年简单办了个乔迁仪式，几个人热热闹闹地为她庆贺。

临走前王阳拉着盛年去了她的卧室，邀功般指着墙上刚贴好的海报道，“看！你最爱的乱世佳人和火玫瑰！还有你的书！”

手里被塞了本厚厚的英文版的《飘》，看着熟悉的书和海报，盛年眼睛微微瞪大，惊讶道，“你哪儿来的？这不是之前……”

王阳理所当然道，“你的东西，我不过是帮你拿回来而已，不是偷！不用谢！”

故作帅气地背对着盛年挥了挥手，“走了啊，不用送！”

只是一瘸一拐的，非但不帅气，反而很滑稽。盛年生出的感动一下子就消失了。

学人家做侠盗的跛脚鹅！

都是桦钢的人，来的时候没一起来，回去的时候倒是一道回去，盛年也不用担心春樱的安全——表叔是个稳妥的，肯定会先把春樱送到家。

盛年在栏杆前目送他们离开，看着身影消失不见才打算回房间，只是在转身前忽然感到楼下有人看着自己，精神立刻紧绷起来。抬眼望去，对面的一个男生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像是盯着骨头的野狗，很是放肆，却在与盛年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不知所措地偏了偏头。

盛年皱着眉头，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男生却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冲她挥挥手，手指了指盛年，又比了个大拇指，动作小心，神情羞涩腼腆。

什么意思？

盛年不明白。接收到对方的善意，又不愿在第一天就与邻居生出龃龉，简单地冲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转身关上门，上了锁，把桌子搬过来顶着门，关紧所有窗户，直到确保没有一丝遗漏，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懈。

热闹退去，房子显得很是空旷，说话都能听见回声。

盛年却十分喜爱这种感觉。她这个人最讨厌逼仄的房间，讨厌看不到阳光的房间。

回到卧室，盛年把自己埋进松软的床铺里，静静地享受难得的安逸。

被褥满是阳光晒过的味道，床单被罩是精心挑选的小碎花的样式，她还闻到了春樱最喜欢的洗衣粉的味道。

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的盛年简直就想这样沉沉地睡去。

手摸着枕头试图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却在枕头下摸到了一团……纸？

盛年坐起来，翻开枕头，在枕头下和枕芯里发现了两笔钱！

枕头是赵妮儿送的，床是春樱铺的，卧室是王响她们打扫的，只让她在外面扫扫地，这钱……？

盛年愣了愣，试探性地又翻了一遍床，在床单下、王阳带给她的书里、搪瓷缸子里、被子里都发现了钱。除了枕头下的那笔有三百之外，其他的钱都不多，可是都折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滚落。

盛年握着钱，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温度和善意。

命运无数次把她推进地狱，却又无数次给予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