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鸿雁几时到

一个字，乱。

两个字，作死。

四个字，百、口、莫、辩。

据说，那一夜在陆军医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住院的病人，全都看见当时一个男人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女人几欲癫狂地跑出病房，他一直就那么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仪态全无，满脸是泪，边跑边喊医生。趁着医护人员抢救陈琳的空当，叶宇飞赶紧给老李打了个电话，把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老李吃惊不小，他完全没料到居然能出这样的事，他让叶宇飞稳住，很快领着几个人风风火火来到医院，其中就有楚晚宁的高祖父。

陈琳的病其实并不严重，但是原因其实颇为可笑，劳累过度，重度抑郁，情绪起伏过大，加上用药不当以及饮酒过度，外加这么一刺激的后果就是她直接倒了下去。就连那老高祖父看了之后也只说是气急攻心，需得好生将养。可这人就是双目紧闭的昏睡着，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感知。叶宇飞唤着陈琳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病房里一片死寂。

最终叶宇飞还是带着陈琳离开了医院，回到了自己最近买下来的房子，正好陈琳的房子租期已满，他便拜托许东他们把陈琳的全部家当都搬到他那里，作为他们两个人的家。他想找一个只有他和她的地方，他想照顾她，他想和她重新开始。他甚至还主动下跪，对楚晚宁的高祖父和盘托出他们三人前后两世的恩怨情仇，请求老人一定要治好陈琳。

告别了老人，叶宇飞回到了家。一步一步走进房间，他试探性的小声叫陈琳的名字，沉睡的女人却没有一丝反应。陈琳心力交瘁下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灰青色。叶宇飞的心头交织着不甘和无力，他在这一刻只觉得羞愧的无以复加。乱世中风雨飘摇，有些事哪由的了她一个弱女子，是他将她活生生逼到那样的地步，失去初心结局惨淡，想到那日他不费吹灰之力抱起的、瘦得让人心惊的身体，甚至是陈琳失去理智后的尖叫低语着的她曾经所遭受的痛苦，光想象就让人痛彻心扉，抱着她身体都颤抖起来，他第一次感觉词语的匮乏，除了一句“对不起”，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难怪她再也不愿回头，是不是犯了错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用前世的冷情冷肺，终于换来今生求而不得的痛苦辗转。

可惜，时间是不可能逆流的，后悔和自责是不能帮助叶宇飞走出眼前的困境的。

“陈琳，琳琳？”屋子里已没有外人了，叶宇飞握起陈琳的手，他望着前女友，脸色苍白，多年的奔波劳苦使原本就不胖的她瘦了许多，上辈子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也未必好过，她伤的是身体，而他，伤的是心。

叶宇飞坐在板凳上，手与陈琳紧握着，疲倦感突然袭来，他缓慢的把头趴在床上，而眼泪，早已湿了陈琳的手……

如果时间在此停止多好，他就这样，哪也不去，陪着陈琳，他爬在她身边，给她讲如今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与她在一起了，给她讲那年他追求她的心动，和她说想要和他结婚的时候他内心的喜悦，他要对她说的话，恐怕一辈子都说不完，他对她的爱恐怕一辈子也说不清。

叶宇飞觉得他整个人都在混沌中，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透，不通，还有，

不安……

陈琳醒来后，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猛然回头看见了一个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她着实被吓到了。叶宇飞也醒了，正温柔的看着她。

“琳琳，你醒了。”

陈琳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叶宇飞，心里发怵，不断的要推开他。叶宇飞只紧紧抱住她，不停的安抚她，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这里是哪？”

“这里是我们的家，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好不好，琳琳？”叶宇飞温柔的说道。

不是在自己家，陈琳愣了一下，自己如今无依无靠，不，从小丈夫死去之后自己就无依无靠了。

“‘磐石’同志，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陈琳冷冷地看着叶宇飞，试图将自己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她刚醒，根本没什么力气。试了几次未果，也就作罢。

“琳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杀要剐你都依你。”叶宇飞在她面前头一次没了任性跋扈的姿态，眉间的川字蹙得很紧。

他摸出那把随身带着的枪，递给陈琳。

陈琳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没有接过。

“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我要是杀了你，就得给你偿命了。就因为你，不值得赔上我的后半生，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叶宇飞撞进了她那不再放光的双眸，一时间撞得生疼。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不再有生气和活力，也不再流转着绵绵情意。

是他亲手毁了这双眼睛。

也毁了这个人。

陈琳几乎是无力地伪装着冷漠和无情，却完美地在爱人心切的叶宇飞面前成功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叶宇飞慌了，比她要一枪崩了他还慌。他不怕她恨他，爱恨从来都是分不清的，他只怕她的眼中不再有他。他本欲为自己辩解，他想说他从未这样想过。奈何对方神情冷漠，语气决绝，使一向能说会道的他住口了。叶宇飞对上陈琳冰冷的目光，放弃了为自己辩护的念头。他深刻地认识到，无论他说什么，陈琳一概不会相信。过了良久，叶宇飞说道：“琳琳，对不起，是我太绝情了，使你丧失了对我的信任。”

陈琳冷笑一声不欲再说，反正叶宇飞在她心里也是信誉到底了，她也想看看叶宇飞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两人都不说话了，房间中一片寂静，这时如果有根针掉在地上，也一定会听得清清楚楚的。

“先吃些东西吧。”过了良久，叶宇飞才开口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食物非常清淡，面包甚至只有谷物被唾液浸润而散发的甜味，毫无别的什么蜂糖蔗糖的味道；鸡蛋也不是煎的，甚至没有蛋黄，水煮的蛋白完全没有味道；硬要说得上有调味的，只有陈琳面前满满一碗用热牛奶冲泡过的麦片了——叶宇飞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即使是在和平年代也依旧抹不去战争时期所养成的这一优秀的性格品质，陈琳因昏迷多日而未曾进食的胃即使完好无损，现在也承受不住半点油末星子。

陈琳觉得不光是肠胃，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了。吃着面前的食物，陈琳突然想起了楚晚宁。小丈夫外表温柔安静内里却是个刚烈性子，他长得也是极美的。都是男人，小丈夫总是活得那般悠然。她在他便平静的陪伴着，她走他也不会死缠烂打。但结婚后的那些年，她的一餐一饭无不被他安排妥帖。除去医药和乐理，他最得意的就是打理家事。一餐一饭中可以看出，小丈夫待她是极为用心的。可惜蓝颜薄命，他死后她再也不想寻花问柳。

这两种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小丈夫从不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或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左右有他在她做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想到这，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没热恋时看着那么顺眼了。在泥沼岩浆中痛苦翻滚了那么多年，即便是再深的旧情，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件珍贵瓷器上破了条缝，那裂痕只会越来越深，从一丝一点，慢慢扩展，最后如蛛丝般遍满周身。要么忽然维持不住碎裂开来，要么拿上好的胶水来勉强粘合，但也难复旧貌。所以，先人才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之叹。

“一会把我那些东西都送回我家吧。”陈琳所说的家自然是她父母还在时的房子。

“那里太偏了，你还是住在这里吧。”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那里毕竟是我家。”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身体还没好，而且偏郊那里做什么都不方便。”叶宇飞至今心有余悸，然而更多的是挫败和无力。他何尝不明白，哪怕他用后半生向陈琳证明了他真的改变了，他们也回到不到最初，有了瑕疵的镜子怎么可能恢复如初？有的只是将就有的只是情分了，但这样也已属不易，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