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还可以抢救一下(补完)

离开吉昌酒馆，叶宇飞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该回去了。

陈琳只怕还要睡一会，现在是不会见他的了。

就算见了面还能说什么呢？

叶宇飞闭上了眼，痛苦的想。

但他舍不得离开，回忆起陈琳端庄冷漠的面庞，心里忍不住酸楚，当年自己与她诀别的时候，她应该也是这样的痛苦绝望吧。

历史的轮回。

再多留一刻吧，这里有她的气息。

毕竟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毕竟以后可能都不会再爱了。

在那里站了好一阵，周围的人来来去去，独有他伫立不动。

该走了，走吧。

只是到底放心不下陈琳的病症，步履沉重地走到陆军医院，去取陈琳的化学测验单。

憔悴的走出医院，他打开化验单看着，突然浑身一颤，呆在那里。

上面的字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处女……

叶宇飞似乎明白点什么了，他慢慢走，越走越快。

“愿你我此生长久，不相欺不相负！”

“你没资格！”绵绵情意里戳进冰冷的话，黑色的身影肃立在忽然开了的门口，是叶宇飞。他眼神如刀，从未在楚晚宁身上移开。

陈琳一怔，“叶宇飞，怎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叶宇飞没有回答，“陈琳，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这话他霍然走出，楚晚宁扯一扯陈琳的袖子，微微蹙眉道：“他很生气。”

陈琳微微一笑，“有些误会在里头，我去和他说清就好了，你先在这里等我。”

楚晚宁颔首，陈琳缓缓踱出，外头的空气冰冷，骤然从暖屋子里出来，不觉身上一缩，冷意刺得头皮微微发麻。

再见到叶宇飞，她觉得有点尴尬，只道：“你是走了又回来还是一直都在这？”

叶宇飞没有回答她，只是沉着脸：“说吧，你们俩的婚姻是怎么回事？”

陈琳惊讶的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叶宇飞拿出医院的化验单：“你仔细看看，这可写着你的名字呢，你现在还是处女。”

陈琳接过去看，傻了：“这是怎么……医院肯定搞错了……这……太荒唐了。”

叶宇飞负气站着，脸色沉沉发青：“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陈琳垂下了眼：“都死过一次了，哪还会奢求那么多？阿宁对我挺好的。”

叶宇飞按住陈琳的手：“这就是挺好的？”

陈琳转过头：“精神柏拉图，你满意了吗？至少比露水情缘要好，除了X生活我什么都不缺。而且我好不好也不关你的事。”

叶宇飞怒斥：“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还没结束，你跟我说不关我的事？”

陈琳淡淡的说：“我们上辈子就分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而你，也不再是从前的你。就好像是树叶，落了下来，终究回不到树上，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这就是命。你还记得吗？”

叶宇飞像是一个涨鼓的气球被一针戳破，一阵心疼，当初狠下心说出的话终究还是伤了她啊。

他长吸口气，压住胸中翻腾火气，盯着陈琳，一字一句说道：“别闹了，以前是我不对，我道歉。我不否认，当年和你分开，是有信仰上的顾虑；但从来都不是因为嫌弃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受的那些折磨，也不是因为你不能做母亲。你说你后悔认识了我，我也知道，当初是我害得你落在日本鬼子的手里，让受了那么多苦，我当时也确实给不了你幸福。但是我没有想到，你所谓的幸福，竟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委屈作践自己，我当年在我面前不是这样的。因为你犯过错——你已经付出了代价。你愿意一辈子都这样？”

陈琳苦笑，侧过身，冷静回答：“晚了。阿宁活着，我守活寡；阿宁死了，我守死寡。你也不需要补偿我。我现在生活的很好。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交集了。”

叶宇飞简直想掐死这个女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要是真爱那个男人，他能给你幸福，我认了，可你们不是！陈琳，你不能为了跟我赌气，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作践自己。你明明不用在意许多的。”

陈琳没有说话。

叶宇飞握住陈琳的手，他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琳琳，我知道对不起你，很希望能够作出补偿，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党性人格起誓，除了你我再没有过别的心上人。我之所以冷落了你，完全是因为信仰。我的心意放在这，日后定会好好补偿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用一辈子好好补偿你上辈子受的委屈，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的保护你，陪伴你，照顾你。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好吗？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陈琳良久沉默而后开口，“不好。”

陈琳有时真的很生气，气他的固执，也气自己对他的固执无能为力。

昨天她在良久沉默后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叶宇飞仿佛是早就知道了答案，没有怒火，甚至是没有丝毫失落，他只温和的笑着，温热的手掌抚着她柔软的发。

“没关系，多久我都等你。”他讲。

陈琳冷漠的拨开他的手想要回去，可温和笑着的男人突然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箍着她的腰不松手，任她推他打他也是无动于衷。

叶宇飞紧紧抱着爱人，一遍遍的说对不起。

他忍不住流泪。

叶宇飞说不清他什么感觉。重逢之后他总是想用力的抱着陈琳，觉得靠近一点便能填补他俩定格在岁月里的万千距离，可如今真真正正抱着她了才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忘记，可心里的距离是如何都不能凭着身体相依就能填补的。

可他不敢松手，总怕这么一松手他便再也寻不到她了。

叶宇飞还是走了。

陈琳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翻腾着他走时的样子，孤独又落寞，眼睛红着，似乎还落了泪。

她心软吗？

陈琳想着，是心软的吧，要不然手里的文件怎么会一下午都没翻过页。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知道叶宇飞想弥补，可她自以为她不需要弥补。

所以叶宇飞道歉，她只平平淡淡的说了句我不需要。

那些伤啊痛的，早就随着漫长的时光融进了骨血里，怎么也剔除不了了。

哪怕现在她都无法说自己可以原谅，可以宽容。

哪有那么容易呀？！

楚晚宁的温度和着温软的大衣一起裹在了陈琳身上：“他还是爱你。”

陈琳惘然笑道：“回不去了。”

楚晚宁明澈的眸光温和而懂得：“其实你也不必……”

陈琳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心里唯一的丈夫。”

世上的感情，有获得，就有失去。有人欢喜，也会有人哀愁失落。于叶宇飞是，于她、于楚晚宁又何尝不是。

当初她从不看好她与楚晚宁的婚事，曾经海誓山盟、患难与共的爱情都靠不住，一个虽有救命之恩却不知底细的半大孩子就更不会让她陷入爱河。更何况，对于这个男人，她有诸多的不解，如迷一般，让她看不透。

其实她从未真正想依靠过任何人，从未真正对这寒凉人世抱过温暖的期望，现实的森冷，两世为人的她比谁都清楚，她也以为自己早已清楚到壁垒森严，永不会被摧毁，然而当那样的事实真的到了眼前，还是不能自抑的觉得冷。

原来人可以不相信温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期盼温暖，便如飞蛾明知扑火的结局，依旧不能消除血液里天生向往光明的本性。

陈琳想起来自己刚刚获悉他的中共地下党身份的时候，那时候简直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亲口告诉她军统已经宣布她殉国，甚至他们都没派任何人手来找过她。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她不相信党国、不相信叶宇飞会对她这么绝情，她要去问个清楚！

可现实往往会狠狠地给你一个大大的耳光！在他的帮助下，她找到了军统上海站，从被他吓破了胆的一个小特务口中获悉了居然是戴笠宣布她已经殉国的消息，而叶余飞也不知所踪。他像讲笑话一样的告诉她，戴笠贪恋女色在军统中是出了名的，她的美貌在军统内部也不是徒有虚名，只是没想到戴笠玩弄女人的手曾经伸向了自己，而自己当时是叶宇飞的女友，戴雨农得不到便妄图借着日本人的手辣手摧花，顺便拆散她和叶宇飞。果然是生姜老的辣啊呵呵！

她一边哭一边笑，看着昔日同袍的嘴脸，她只觉得可悲，只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可笑！可笑至极！她当时只想死去，是他掐着她的下巴，一遍又一遍地骂她，把她骂醒！

她当时恨死他了，只感觉这个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最后他把她带到中共地下党在上海的联络站，很多人都跌破了眼镜，认为他真的是疯了，连军统的女特务都不放过，都往自家里拉。

她没有让他失望，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她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她伪装、侦查、刺杀、暗杀等各个方面都是顶尖的高手。她成为了他不为人知的生死搭档、红颜知己，也成了他明面上的妻子。最后，她按照他的计划回到重庆，又成了保密局蓉站站长，隐藏的“孤芳”。她很多事都是按照他的计划来，他对所有事情都会提前设计好，可他反而忘记了感情这个事，是啊！他对她动了不该有的感情！感情这个事，要如何计划啊？要如何算准呢？

他给了她这一世鲜亮的重新开始。

他缔造了初始意义的陈琳，没有那个经历磨难的陈琳，就没有今日不改初心的陈琳。

他是她的……恩人。

是的，恩人。

对于许多人，也许是无情；但是对于她，他未曾有一丝亏欠。

婚后日子也还算顺畅，两人结婚以后倒是相敬如宾的，她也安下了心思，陪他过着每一日看似平静却得仔细打算着过的日子。平时的生活里，与其说两人是夫妻，不如说两人是知己；两人除了谈得来之外，还很为彼此考虑。两人简直可以说是模范夫妻，虽然两人心里都清楚，爱情，在他们这里是不存在的。

陈琳早已不奢望天长地久的爱情，她原本以为，这段婚姻维持不了几个月，没想到八年了，他们还在一起共同生活。

也许，这个世界太冷，抱在一起总是温暖些。

如今她能做的似乎只能是好好的对待楚晚宁，毕竟他是她的丈夫。

楚晚宁的神色里有无尽动容，柔情几许，几乎能把人淹没，“阿琳，你可知道，我所要不多，不求你能爱我有多深，只要每日喜欢我一点点，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无妨爱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

陈琳颔首：“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陈琳在冷风中伏首在楚晚宁宽容而温暖的拥抱里，唯有他的拥抱，才叫她如此安心。

笑容中却隐藏了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悲伤与凄凉，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当晚陈琳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她倒是想安稳睡着，只是梦里一片光怪陆离，折腾的她一晚上都不得安稳，天亮时才糊里糊涂的睡过去。

她估摸着叶宇飞也好不到哪去，即使两人分隔两地，也大抵是一夜无眠。

思及此，她多多少少的有了点心理平衡。

原本她还想着要和楚晚宁做些什么事，但经过今天这一出她也没什么心情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将其忘得一干二净。

叶宇飞也的确如她所想的一夜未眠，此时他正窝进椅子里，伸手拿起桌子上丢着的烟盒点了颗烟。

他现在也没什么太多的心思去想陈琳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想着怎么除了敌人永绝后患，省的他天天提心吊胆。

是了，哪怕陈琳不和他在一起，他也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希望她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至于那些上辈子没说完的话没做过的事，就埋在他心里，老了以后再带进土里就好了。

叶宇飞笑了笑，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会为他人着想。

尼古丁使人沉迷，叶宇飞忍不住吸了三颗烟，直到眼前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昏黄的灯光下显现无疑才摁灭手里的烟蒂。

他借着灯光看一张青年男女的合照，上面写着：与我爱的人共同铭记美好时光。

那是他们热恋时照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随身带着它视如珍宝。

当时的他们打算等抗战胜利的时候就结婚，如今时过境迁人事皆非，这幅相片再怎么精心守护终究有些泛黄发皱。

而照片里的男女依旧风华正茂。

叶宇飞轻手细细摩擦照片上陈琳的眉眼：“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多希望能给她一个名分啊！

作者一张化验单引发的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