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凭栏远眺，苍云再扰（五）

“铃，河边的止血果熟了。”杀生丸打断她意犹未尽的谈话。

铃愣了愣，突然间被岔开话题虽然让她有些懵，略一思量却是恍然大悟：“对啊，止血果的果酱能快速止血，加速伤口恢复。”

杀生丸不语，只是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止血果的果酱，凝血效果极佳，但对妖来说，妖血的自我恢复能力与果酱的凝血功效正好相克——妖的伤口若是涂了，十日都好不全。

狐狸浑身又抖了抖，嗓子里发出求饶般的呜咽声。

铃只当它是腿上的伤疼痛难忍，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顺了顺它的毛，笑道：“别担心，涂了止血果酱，包扎起来，不出五日你就能好了。”

狐狸被吓的不轻，它挣扎着想要从铃的怀里窜出来。

杀生丸怕它的狐狸爪子挠伤了铃，先一步捏住它脖子后的皮，将它提了起来，狐狸奋力的挣扎了几下，最终也在杀生丸冰冷的眼刀下停止了动作。

铃微愣。

“快点去。”杀生丸沉声道。

意图很明显，铃被支走了。

确定心上人已经走远后，杀生丸狠狠刮了狐狸一眼，蛮狠地将狐狸往地上扔了出去。只见狐狸身体在砸地的前一秒，幻化成人形，稳稳落地。那是一名长相堪称妖孽的男子，白皙俊俏的面容上挂着一双桃花眼，生得勾人魂魄，顾盼中流动出光华。此刻，这光华正扫到杀生丸身上，而男子讨好地赔笑唤道：“表兄。”

杀生丸脸色一阵古怪，问：“暮尘丸，你来，所谓何事。”

暮尘丸突然粲然一笑，绚烂堪比满园桃花盛开，“这是个意外， 我昨晚被一女妖设计了，今早醒来就发现自己是狐狸身，还被兽夹夹了腿，受了伤，亏得那位小姑娘，心善貌美，救了我，还好心带我回家疗伤，说要照顾我到痊愈，我觉得我得报答她，就——”

“说真话。”杀生丸幽幽开口打断道，颇是有些触目惊心的意思，先是雪狐族赶在他前头救走了神无木静子，后是他这位雪狐族二少过来找上铃，偶然？真当他那么好忽悠么。他没多少耐心听他胡吹，右手咯吱作响，是发起攻击的先兆。

暮尘丸见状，心里直言不妙，他的这门远方亲戚可不是个会念及亲情的主儿，况且他们雪狐族与犬族还有些个理不清的纠葛。郑重思忖了一下，他面露委屈，泪眼汪汪地控诉：“表兄，是我大哥叫我来的，我是真不愿意来的。昨晚还在百灵鸟姬那翻云覆雨了一番，哪晓得早上醒来，就被兽夹夹了腿，兽夹上被我哥施了禁制，无法挣脱不说，还不能变换人形，后面就被那小姑娘救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

杀生丸向前踱了几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后危险地眯了眯眼，“暮阑丸？”

暮尘丸点头，暮阑丸正是他嫡亲兄长。

当下此间无话。

杀生丸面无表情，阴鸷地盯着对方一会儿，蓦的修眉上扬，眼角微挑，唇角撕开一抹邪肆的笑，“犬族和雪狐族这两百年来有些过分疏远。”

“？”暮尘丸不明其意。

“有些事，我正打算去找你哥这位代理族长求证。”此时虽是恐吓，但杀生丸并未说谎，如若没有其他办法，他是一定会找暮阑丸问个究竟的。

暮尘丸心中蓦的萌生惊慌，面上却依旧故作镇定地陪着一脸苦笑，道：“表兄，你这样岂不是让姨母为难么？你也知道，自我母亲去世，我哥和姨母多有不合。”

满嘴狡辩，狐狸果然是狐狸，杀生丸心里暗骂道。

不过，暮尘丸说的倒也是事实，本来他俩的母亲自幼一起长大，是感情极好的表姐妹，即便是双双继承族长之位，成婚后，也仍保持着闺中密友的关系，若不是两位族长都生的儿子，两族那是定要永结秦晋之好的。然而两百多年前，雪狐族族长猝死于一次意外，暮阑丸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他一口咬定是千机楼的魔女下的毒手，唯有凌月仙姬怀疑凶手另有他人，后来暮阑丸煽动全族复仇情绪，终止了新任女族长的选举，自己把自己推上了代理族长的位置，这更是惹得凌月的不满和猜忌。至此，交好数千年的犬族与雪狐族几乎断交。

杀生丸陡然靠近暮尘丸，冷冷地飘过来一句话：“所以，随你选择。”

暮尘丸嘴角有些抽搐。

这时，铃小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两妖彼此互看了一眼，暮尘丸赶紧变回了一只小狐狸，正欲逃跑，就被杀生丸截住，拎到了半空中，他看了看狐狸腿，伤口已然恢复如初。

普通的狐狸怎么伤势怎么可能好的那么快呢？

杀生丸的唇边突然绽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素手一捏，用毒华爪再造了一个差不多的伤口，只是这道伤口，预计短期是很难恢复的了。

“啊！你想整死我啊！”暮尘丸用妖语说，而外人听起来却是一只狐狸的惨叫声。

杀生丸不置一词。

不远处的铃听闻，还以为是小狐狸出了什么意外，赶紧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人尚未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就先入了耳：“杀生丸大人！狐狸……狐狸……没事吧。”

如今，满心满口担忧的都是这只狡猾的臭狐狸了。

杀生丸这么想着，不悦的把狐狸抛给铃，然后转身，独自走去了他们经常见面的山丘。

铃稳稳接住狐狸，隐隐觉得自己的这位大人今日心情欠佳。但究竟为什么呢？没容她多想，狐狸闻着止血果的味道，便开始在她怀里一顿挣扎，她误以为是狐狸伤口痛极了，赶紧回屋麻利的给狐狸上好药，包扎了起来。

狐狸终是认命的停止了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安顿好狐狸，铃就跑去了山坡。

此时，杀生丸背靠大树，静静的坐在草地上。夕阳的光辉在他的眼瞳里将那金色渲染的加深了几分，没有太多温度，却是被火烧云的余辉燎得深邃而幻迷。

铃一如往常的紧挨着他坐下。她轻声唤他，他不做声，她轻轻拉扯了下他的衣袖，他也没回应。铃确定，他是生气了。至于为什么生气，她也不懂。于是，她双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他，很认真的在思考着他生气的各种可能因素。

不过，她显然是误会了，某妖除了生气时不爱搭理人，还有深度思考着一件事的时候也不爱搭理人。

他们之间太安静了，连山脚下的人们说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杀生丸眯了眯眼睛，远方的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变得灰暗。他侧过脸，垂下眼，便迎上了铃的眸子，只见她朝他灿然一笑，他的眸子于是沉了沉，忽然发声：“铃。”

“我在，杀生丸大人。”她欢快的答道，依旧撑着脑袋望着他。

“关于你的家人，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铃的笑容瞬间消散，面色甚至漏出不解。

杀生丸也知道这个问题问的相当突兀，等于是在揭她的旧伤疤，他并不是怀疑铃，只是如若不问，他怕会错过什么蛛丝马迹。

铃直勾勾的看着杀生丸大人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体贴的说，不想说就算了，那就意味着，他在等待她的回答。虽然不懂他为什么今日会对自己的过去突然产生兴趣，但是只要是杀生丸大人想知道的，她一定不会有任何隐瞒。

“铃的父亲是一个猎户，白天会去山里猎些野鸡野猪，除了供家里食用，多余的会拿去集市卖，母亲主要就是在家带孩子，给村里的人缝补浆洗补贴家用，还会养些小鸡小鸭，家里吃不完的鸡蛋鸭蛋，也会被父亲拿去集市卖钱换粮食。铃还有个哥哥，大部分时间，父母忙于生计，所以从小到大，都是哥哥带着我，他会给我做饭、喂饭，洗澡，陪我玩，哄我睡觉，嗯，还会念诗歌给我听，哥哥从小就很聪明，是我们村出名的小神童，父母在世时，家里日子还算不错，哥哥还能去私塾读书，哥哥就用竹篓背着我去求学，跟先生学了学问，也会毫不吝啬的分享给村里子读不起书的孩子们，所以大家都好喜欢好崇拜我哥哥。”

谈到那些美好的过去，铃不禁喜笑颜开。

而杀生丸却没有从这段回忆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点，随即又问：“你还记得你父母或者哥哥的名字吗？”

铃想了想，“父母的姓氏名字，我是真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我哥的名字。他叫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