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岁岁年年，四季如歌（七）

“杀生丸大人……”

铃没有回答杀生丸的问题，而是喃喃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而这次，杀生丸也没从中听出甜的滋味，倒觉得像是一口咬了一颗没熟的青葡萄，又酸又涩。他看到她的眼眶中有细碎的银光，心下瞬间不忍，他素来不喜她感伤，也绝不放任她感伤，于是温和道：“不要哭。”

说穿了，他还是见不得她伤心。

杀生丸走到铃的身旁，刚坐下，女孩就猛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纤细的双臂死死圈住他的腰，猫大点儿的力气——这已不是铃第一次主动抱他了，可他还是不太熟练应当如何去回应，僵着的手臂在铃的背上方停了一小会儿，才慢慢的放下去，动作生硬地揽住她的腰肢，看她在自己怀里无声颤抖，默默回想了片刻，方怀疑地问：“被吓到了？”

铃点头，“我以为杀生丸大人生我的气了，再也不理我了。”松开手臂，她却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把整个脸都埋在他的衣服里。

杀生丸微微皱了皱眉，仔细想想，她也是受委屈的一方，被那男孩欺负，额头都磕破了，当时欺骗他并不是要维护谁，也许只是纯粹的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铃是个倔强到执拗的孩子，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绝对会义无反顾，就像当年她给萍水相逢的自己找食物，被村民打得鼻青脸肿，硬是不吭一声；即便是在能说话了之后，很多事情，她也仍是报喜不报忧，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她一个人出去觅食，半路被人抢了大半吃食，她又怕耽误他赶路，硬生生饿了半天，他听见她肚子饿的咕咕乱叫，遂问她怎么没吃饱，她却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被打劫的事情只字未提。从那以后，他都会让邪见跟着她一道去找东西。

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让他真正介怀的是，铃居然明着对自己说了谎话。

才到人类社会里生活半年多的时间，就开始能对自己撒谎了！

等铃止住了哭，杀生丸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来，正色道：“铃，听好了，若再遇到事情，你想自己应付也好，想我替你出头也罢，你想做任何事，我都可以由着你自己决定。我杀生丸只不能容忍你骗我。”他一字字说，“听明白了吗？”

铃使劲点头道：“铃记住了。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

杀生丸似仍不太满意，继续淡淡告诫道：“不要心怀侥幸，你没什么能瞒过我的。”

铃又是一阵小鸡啄食一样的点头，再次表达自己知错必改的决心。

杀生丸望着她这般服帖的模样，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阴阳怪气的说：“若实在不想告诉我真话，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说。”

铃本又要习惯性的点头，却在字面意思到达脑里的时候，蓦地定住了。她怔怔地抬头看去，他掩去了眉间眼底所有的感情，可她偏偏能从这张无甚表情的脸上，无甚温度的话里感受到温柔的抚慰。

“所以，有时候我和邪见爷爷问您去哪里了，杀生丸大人大部分时候都沉默不语，是不想欺骗对吗？”她问。

杀生丸顿了顿，低头看着她，声音变得非常温和：“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为什么？”铃几乎是脱口而出。

“因为——”杀生丸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就没了下文，他轻轻蹙了眉，表情很怪异。

他蓦地想到了上次，受梦幻的白夜挑唆，他去找犬夜叉决斗，铃当时是极度不解和极力反对的。虽然大多数时刻她总是能很乖巧，无条件的理解和支持自己，但也不是没有例外。他自认为还算懂她，她有自己的个性，小小年纪遇事也有自己的判断，而他就算再宠她，再在意她，也绝对不会让她干涉自己在战场上的决断，更不想因为这种意见相悖而同她闹得不和睦。

所以，他只能不语，凝视她。

铃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让大人为难的问题。于是，她很机灵的换了一个问题，一个心底最深最深处，最需要答案的问题，“呐，杀生丸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您会不要铃呀？”

语毕，杀生丸立刻瞠大了双目，金瞳里的瞳仁渐渐变成一条细线。

他默然的看着铃，显然是被震撼到了，可表情却又是十分不解。他不明白为何她会有此一问，而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压根就没考虑过，因为从他同意她跟随自己开始，他就没打算过把她抛下，不论情况多糟糕，不论世事变幻，他都希望，她能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绽放。

如果硬要回答的话，那必然只有一种情况——

“我死的时候。”杀生丸答道，字字铿锵。

晚风，很合适宜的静止了。虫鸣，也很合适宜的暂停了。

一切都那么刚刚好，刚刚好，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个身影，仿佛他们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仿佛这就是命中注定。在转动不息的时间轮轴中遇到了彼此，在陪伴中找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岁月在漫长的流动融合着别样的默契与欣喜，一一击溃了那些深埋在黑暗中的忧虑和担心。

铃直勾勾地凝望杀生丸大人的轮廓，慢慢地，嘴角展开，慢慢地，她憨憨的笑了。

“谢谢您……”

她突然想起弥勒法师说过的话：如果想要对一个成年男子表达谢意，最好的谢礼是——她便像是着了魔怔，脑子里大约是在想着什么，又大约什么都没想，鬼使神差的，她双手捧上他的面颊，而杀生丸也并没太过抗拒，只是眉微微蹙了起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滚过了好几轮情绪，他吃惊，诧异，不解，她接下去打算干什么。

指尖微凉，呼吸微凉，心事微凉，对错何妨。

接着，铃嘟起嘴，不怕死的吻上他的嘴唇。

说是吻，其实也只是嘴唇与嘴唇贴了一下而已。

但这个举动却直接让杀生丸懵圈了，好比被一个雷劈了个正着，七窍生烟。上次他和铃如此贴近是一个意外，他并未太放在心上，可这次，却是在彼此都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心情，嗯，真的很复杂，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妖生四百多年，这种体验还真真是头一回。

然而肇事者，虽脸色泛红，却还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他喉结滚动，扶着额，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铃，谁教你这么做的。”

“弥勒法师呀！”

是夜，弥勒法师和珊瑚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房子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