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终结

83.

休养期的Martha被噩梦折腾得不轻，这是怀孕的第9周，她的早孕反应不是严重的呕吐而是严重的嗜睡，但是谁都知道，近期她最避讳的是就是入睡，睡着就意味着面临不同等级的噩梦，每每她都会半夜惊醒，然后身边易醒的Michael安慰她，如此循环反复。

Michael几乎每天都要出门，现在重任几乎都压在他身上了，时而她注意到他变得有点憔悴，更加忍不住陷入自责。凯瑟琳和詹妮弗等人轮番过来照顾她和孩子们，詹妮弗难得的很有耐心、尽管依旧不怎么说话。Prince和Blanket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舅舅，约书亚一开始亲近他们的样子还有些笨拙，直到两个小孩热情地招呼他一起打游戏光盘，他们才变得亲近起来。真奇怪，往往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灾难，才能换取她曾经最渴望的东西。在她的印象里，詹妮弗和约书亚都不善言辞，并且狂躁易怒，在她的童年里经常吵架甚至打架，她清楚这是一场责怪不了任何人的悲剧：詹妮弗是出身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反叛家族的约束特地嫁给一个没有地位的黑人——很多时候Martha感觉Jen并没有多爱自己的丈夫，他们总是争吵，更别说离婚后分局两地；至于哥哥——约书亚从小因混血身份被街区的同龄人嘲笑或殴打欺凌，他破碎的内心只有无边的愤怒了……Martha不知道的是，这个曾把枪口对着父亲的问题青年，也是在知道父亲逝世的那一天，和她一样开启人生的新旅途：16岁她离家到纽约，其实他也离开了家，之后在社会打工的每一个日子、都是他改过自新的证明。

电台里听到妹妹的第一首红遍大街小巷的歌曲，电视里看到她一次次上台拿大奖、每一场瞩目的表演，她和享有举世盛名、被写进历史的男人结婚，他们的孩子出生……所有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但明明他对Michael没有任何意见，再见到妹妹的那一刻偏要说那些难听的话，明明他本意并不是如此。

也许这一切的根源，在于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教他该怎么爱与被爱。他误以为只有冲突和矛盾是对待家人的方式。

“Mixed-race child”的悲剧Martha和约书亚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了，他们对此的表现一个是恐惧、一个是狂怒。因此1989年以她和Michael的名义成立的艺术夏令营，旨在免费给穷困儿童教育资源，迄今已有仅十万人受益。

心理医师没有怎么让Martha吃药，而是给她多做冥想的建议。这天令她心情难得不错的是，在检查过后她的医生说这是一对双胞胎——

“好吧，至少得有一个是女孩吧？”她不禁说起了玩笑话，之所以到现在她和Michael都没有避孕就是因为想要一个女儿，女儿多好呀、像个小太阳一样暖呼呼软绵绵，可以给她打扮可以穿可爱的小裙子——以前Prince没个人意识的时候Martha骗过他穿裙子，长大后就不好骗了，真令人头疼。

“哈哈，那要是真的全是男孩怎么办？”过来陪她的朋友故意道。

“那我就离家出走。”现在两个男孩已经可以闹得把屋顶掀开，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让在场的人大笑起来。

不过双胞胎也意味着，这一次的历程会更加艰难，结束的方式也是艰难，出于年龄等因素，剖腹产是必要的了。

这一天Michael回来得早，于是她兴冲冲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原本还因为看到那么久以来终于有点喜悦样子的Martha、他疲惫的神情也变得很是放松，结果听完她的话，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双胞胎？”

“对呀，医生说的！”Martha看着很兴奋，“过几周就能知道性别了……呃，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没有没有。”Michael马上回过神来摇头否定，他是想到了别的事……但他没有说出口，而是道：“我就是觉得，会很辛苦的吧……”

“这也没办法嘛……”Martha没有追问。

见证过Blanket的诞生，作为大哥的Prince早就对妈妈又有孩子这件事没有了好奇心，所以这次是Blanket总是颇感兴趣地追在她后面问问题，譬如每天例行一问的：“Mom, so how do you feel now”或者一边看简易版育儿书一边发现新大陆似地对她说：

“……哇，妈妈你知道吗？现在你肚子里的小宝宝就只有这么大而已诶！”他用两只小手比划着，尽管这些Martha早就知道了她还是很惊喜地问：“真的吗？”然后他会长篇大论地根据书上的内容进行解释……

一周还没有过去，忽然传来了一个令众人哗然的消息：福勒老先生在深夜突发心梗逝世，其家人悲痛欲绝，估计是认为僵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福勒夫人撤销了动议，一切在一夜之间归于平静，全然没有任何让人反应的余地——

原来如此。

“……所有企图补救的办法，都是无用功。”

因为根本不需要任何尝试，老人注定一死，舆论压力下注定退步，福勒兄弟注定继位，所谓起诉、这件事必定能石沉大海。

恢复自由合法公民身份的Martha总算大松一口气，她不由喃喃地感慨，这简直谈得上是运气了……

大家内心的一块石头都落下了地。

只有Michael，他最近总是在发呆，Martha注意到后以为他是前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反倒安慰起他来。

其实他只是在回想那一天听到的每一句话——

“你就不想知道，全部的……原初真相。”

“……什么意思？”他从房门处折返回来。

“Mike，你相信某些超乎自然的事吗。”那个人似乎在绕着桌子慢慢踱步，“不是什么天堂地狱，而是那些、不可以解释的现象……不过人们的想法总是很单一的，哈哈，有些人连地球是圆的都不愿意相信——”

“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不是普通人。”对方停顿了一下，“你从出生起就不是了，在这之前有人托付你的灵魂，你是不是经常觉得，自己身上有着超乎寻常的使命感，所有人都反对的事，你一定要去做……”

Michael的呼吸乱了些，却没有言语。

“你被赋予了重任，因此所有一切都不是巧合。”他似乎坐下身，“况且，此时的你，这仅仅是‘你’本身的一部分，这还是‘他们’求着你‘重生’的结果，最好的旅程，毕竟真正的‘你’，已经死了啊……”

“我请你不要再说这些没有逻辑的话。”Michael难以维持自己的耐心，他简直想夺门而出。

“没有逻辑？”对方不慌不忙的，“你不是已经梦见过一次，那个真正的‘你’吗。”

一击即中。就想Martha的梦只有他知道一样，他的梦也只有Martha一人知道。

“没有遇到你现在的妻子，没有得到无尽的爱，没有得到该有的忠诚，你就是大家眼中一个可笑的敌人，生命才走到半百。最后那几年只剩下半条人命的你不断地上庭，你赢了案子，可惜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如果得到最终的正义需要毁灭他的肉身，那就毁灭吧——

无法解释原因、但此刻的他蓦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冤屈和愤怒、遗憾和愧疚赐予你的新生，以及某一世她承过你的恩情、你的妻子，这一世是来报答你的，你们会有四个孩子，他们健康又出色。对了，你肯定很好奇吧，那我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如你们所愿，现在这一对是双胞胎女儿……”

“你除了前进以外没有退路了，起码守住这个世界的你——你只有相信我的话。”

下一刻，对方走出了暗调的光线，那一双漆黑的眼睛——Michael与其对视的瞬间，心脏几乎骤停了，昏倒前的一秒，他听见他说最后一句话：

“……’Cause I used to be you.”

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他已经坐在行驶着的车子的后座上面，副驾驶的唐纳德见他醒过来，无奈地说：

“Duke的医生给你看了看，说你晕倒是因为有些低血糖……你不会又不吃不喝吧？我现在送你回庄园，赶紧好好休息一下。”

“那个人他……”Michael重重吸了口气，正想往下说，唐纳德制止道：

“别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和他说过的话是不能再提的……不过，我想象得出你们聊得并不愉快，临走前他没说客套话，我们估计再也见不了这个人了。”

“Donald，你见过他的样子吗？”

“没有。据说他的脸有伤疤，他难得出席一次都是围头巾衣着奇怪的……没有人见过他的脸。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怪人都有，他这都算轻的了……怎么啦？”

“……没什么了……”

毫无逻辑的疯言疯语，理智占上风的Michael本尝试着不予理会的。

直到回去后Martha说医生检查到那是twins，直到起诉被戏剧化地撤销，甚至直到，16周时查出两个孩子的性别都是女孩——

那一刻开始，他不得不相信。

他不得不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