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吊死鬼乐园
【番外三·丹尼尔的回忆录554】
遵循规则的，谓之弱者。
制定规则的，谓之强者。
制定规则却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而用来造福亿亿万弱者的强者。
世人称之为，神明。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衡量，或许，她就是这个时代，最后的神。”
雷狮擦去嘴角边的血迹，单手握紧雷神之锤支地，蹙起眉头厉声质问：“少说废话，既然安迷修能够从元力池转生，为什么她不行？是不能够——”真亏得他在元力耗尽的情况下，还能倒转锤身指着我，“——还是你和你背后的家伙们，不、愿、意？”
我平静地望着他，电蛇在眼前一明一灭地跳动，响声令人牙酸。
但我不能做出防御的动作，那会激怒雷狮，而雷狮不是敌人。
“参赛者雷狮，我能够明白你想让她回来的心情，但是很遗憾，我还不能这么做。”
雷狮的眼眯了些许，庞然地电光里，脑后的头巾高高扬起：“你最好有说服我不踩碎你脑袋的理由。”
“她用自己的元力技能改变了宇宙运行的规则，也击碎了神使奴役人类的基石。
“同样，神使们也会想借由她的力量，将规则重新修改回来。
“尽管我们赢得了那场战役，但是神使们的残余势力仍然强大。现在转生那个孩子，我们也很难保护她不落入神使的手中。我们的羽毛还不够丰满，现在还不是时机。”
雷狮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如果卡米尔知道有能让她复生的办法，你觉得，他会接受你这套怯懦的说辞，善罢甘休？”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雷狮，你参与了讨伐神使的战斗，也应该明白，这场胜利里包含了多少运气和侥幸，我们每个人都因此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所以——为了来之不易的胜利，我们不能冒风险，即使是参赛者卡米尔，也不能够。”
雷狮投射来的目光，森然敌意：“你是在威胁我？”
“不，这是请求，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向卡米尔隐瞒这件事的，只有你。我明白那个孩子对你们而言的重量。也明白你们的悲痛和自责，我同样也想给牺牲者应有的嘉奖。
“但不是现在。
“——我们，人类，新秩序乃至整个新宇宙，都还没有准备好。”
【36】
我只记得我记忆的开端。
眼前只有无尽的光辉，从淡金色流动的泉水顶端投射下来。
圣洁的大天使从光芒中降临，带着温润的光芒和疏远的笑容，伸出邀请之手。
“我叫丹尼尔，从今天起，你就是见习天使F，代号Fox。”
“……F小姐……”
“Fox……”
“小狐狸！”
我从卡米尔一连声的呼唤里清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他的大腿上，身上盖着他的风衣。
四周一片漆黑阴冷，只有他身旁打开着的终端机，有微弱的蓝色荧光。
“你醒了。”他松了口气，口气也轻松了些。
我爬起来，晃了晃毛茸茸的耳朵，捂着脑袋问：“我……怎么了？”
“刚才我们被不明植物袭击，你失去了意识。”
“这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一个地下的洞窟，只有前方一条通道。你还没有清醒我无法离开，所以还不清楚通道里的情况。”
我又揉了揉脑壳，让意识恢复了些，开始整理思绪，一低头，卡米尔披在我身上的风衣滑了下来。
我看到了自己裸露的左肩和破破烂烂的上衣。
卡米尔干咳一下：“……是刚才那些植物。”
“……你不用解释我也不会误会的。”
我点开自己的终端机，试图联络大赛系统进行坐标定位，但是终端机上，全是花花绿绿的乱码：“摔坏了吗？”
“可能性很低。”卡米尔也展示他的终端机给我看，同样也是乱码，“即使是在参赛者激烈对抗的时候，终端机也没有出现过损坏的情况，两个终端同时损坏的概率很小，我更愿意相信是敌人做的手脚。”
头脑清晰，逻辑缜密。
我开始庆幸带来卡米尔了。
他说的没错。
我是裁判，在大赛系统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副本机关、大赛魔兽，都需听我调遣。
但是现在我们被袭击了，掉进了这个名为【吊死鬼乐园】的副本，终端也失效了，就代表——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关押着全宇宙最危险囚犯的监狱，已经失控了，狱卒倒戈，牢门大开，现在轮到我们成为囚犯了。”
——对不起把你牵扯到这么危险的事件里。
我正苦笑正向和卡米尔道歉，他却先一步握住我的手腕：“还不需要悲观。”
“？”
“你找到我，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卡米尔站起来，收敛眸光，深海般的眼瞳中有暗流深涌，“我说过，你完全可以信赖我，接下来我会证明这一点。”
“虽然情况对我方不利，但也并非没有扭转劣势的可能。现在除了前进和直面敌人别无选择，待在我身边保持好一米的距离范围，我会保护你平安离开。”
“没事的，我在。”
【37】
我们掉进的地方是一个地下甬道，阴冷潮湿，通向未知的前方
卡米尔将元力凝聚在手上，用元力的微光充当火炬照亮。
我抓着卡米尔的手臂——本来是想好好走的，但走着走着就贴到他身上去了。
“害怕吗？”卡米尔忽然回头问道。
“没、没有啊。”我扯出个和哭差不多的笑容。
卡米尔狐疑地低下头。
顺着他的视线，我发现我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像蚊香似的卷住了他的大腿。
我：“……”
我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尴尬地后退，脚下不慎，踩到了一个金属的圆球，一打滑坐倒在地。
就像是踩到了开关，一瞬间昏暗的灯火骤然亮起，唤醒了深藏地下的诡异世界。
这是一个破败的游乐园。
泥土的穹顶之下耸立着歪斜的摩天轮和扭曲的云霄飞车；游乐设施褪去了斑驳的外漆，好似被剥开了脸皮；电压不稳的灯泡一明一灭，让长满尖牙的机械玩偶更加鬼气森森；纠缠的荆棘藤蔓爬上旋转木马的脖子，如同掐住喉咙的枯瘦鬼爪，木马大张的嘴似在无声惨叫。
游乐园正门如同巨兽的嘴，门口吱嘎摇晃着手臂的揽客机器人，眼里闪烁猩红的光。
吓吐或者是尿裤。
今天我怎么都得挑一个。
卡米尔一把把我拉起来：“这就是副本，【吊死鬼乐园】？”
我腿软，攀着他的手才站起来，声音虚弱：“……嗯。”
“你还记得副本的情报吗？”
“是危险系数很高的副本，因为是我亲手封闭的副本，所以有些印象。
“副本的介绍上说，吊死鬼乐园曾经是一家普通的游乐场，在某次魔术表演失事之后，造成了大量游客死亡的惨案，游乐园也被恶鬼所占据，当初那位失手的魔术师更是因为怨恨而成为了魔鬼，永远徘徊在失乐之地，等待着他的观众。”
大赛的道具组制作得很逼真，即使我知道是扯淡，仍然觉得汗毛倒立。
“当然这个说法只是糊弄参赛者的文案。这里的确关押着一只代号为‘魔术师’的魔鬼，但他并不是什么鬼魂，而是宇宙间最凶残狡诈的通缉犯，残忍暴虐，罪行累累，曾被判处了460年的有期徒刑，服刑期间多次越狱，最后被送到全宇宙最牢固的监狱——凹凸大赛，成为大赛副本中的精英怪。
“我和K在研究了他的资料以后，判定他极为危险，会对参赛者带来生命威胁，就把这个副本完全封闭了起来，但是这次病毒造成的系统失控，可能把副本的大门重新打开了。”
卡米尔皱眉：“既然是极为危险的目标，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抹除？以安迷修……你的同僚K的实力，应该不是难事。相信他也乐意这么做。”
我摇头：“我们是裁判，不是法官，没有权利审判某人的生死。”
他顿了顿，淡然说道：“但我不是。”
“什么？”
“但我不是裁判，所以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的话，”他在颈边比划了个手刀，作势一划，“抹除也没问题吧？”
我怔了半秒，审视这个漫不经心地说着生杀予夺的话，他面容平静语气淡漠，但是没人回相信这是不自量力的玩笑。
我突然安心多了，了然地笑笑：“当然，你是参赛者，狩猎精英怪是天经地义。”
差点忘记了。
虽然相处的几日里，他表现得儒雅随和甚至可以说是体贴温柔。
但这个年轻人，是从旧凹凸大赛里血腥厮杀出重围的参赛者，宇宙通缉榜的悬赏排名上比魔术师还要高出一截，连恶鬼看到都会闻风丧胆的宇宙海盗啊。
“走吧。”他双手插袋，转身开路，气流吹起了他风衣的尾摆。
【38】
跟随着卡米尔深入副本。
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镜子迷宫。
高大的落地镜组成迷宫高耸的围墙，垫脚抬头也无法望到镜子的顶部。卡米尔使出了他的元力技能无定之躯减轻身体重量，试图跳上去，但是光滑的镜面让他无处施力，在三分之二的高度滑了下来。
我握住卡米尔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些。
镶嵌着鎏金边框的镜子倒映出来，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倒影，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仿佛一扭头我就会看到一张和我一模一样，但狞笑着的脸。
“很害怕吗？”卡米尔抽出另一只手，用半哄的语气问，揉了揉我的头。
我是真的快哭了，埋进了他的后腰里。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道起了歉来，放柔了调子，“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带你出去了。”
我忍着没让哭腔露出来，闷声嗯了声。
“一直靠着右边的墙壁行走，理论上就能找到迷宫的镜头，但是花费的时间会多一些，需要休息一下吗？”
我的好胜心隐隐作祟，我是这届大赛的裁判，也是异常情况的调查者，却被大赛的机关道具吓破了胆。
总让卡米尔鼓励我，那也太失格了。
我猛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丢人的湿润，挺起并不存在的胸，要带头迈步。
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丝异样。
镜子的倒影里，原本卡米尔的身影，变成了他十五岁时的模样，变成了那天一闪而过的记忆里，掐住我脖子的少年模样。
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他伸出如同枯枝般僵硬的手，好像是要——
“啊——”
我失声尖叫向后倒去，再看的时候。
镜子里已经没了少年的倒影。
面前也没有了卡米尔的影踪。
【39】
“F？Fox？……小狐狸？！”
发现F天使不见之后，小军师呼唤的尾音里有了一丝慌乱的颤抖。
怎么可能？
他全程都戒备，没有一刻放松，敌人怎么做到在他眼皮底下把F天使带走的？
卡米尔飞快环视四周林立的镜壁，除了高大得令人感到压迫的落地镜围拢过来，完全看不到狐耳天使的身影。
幻术？空间技能？还是机关？
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寻找可能留有的蛛丝马迹。
脚印，气味，什么线索都好，一定会留下——
蓦然间，眼前的虚影光怪陆离地闪烁。
“嘎吱——”硕大的落地镜组成的军阵发出刺耳的怪叫，组成圆形的包围圈绕着卡米尔飞速旋转起来，镜面上闪烁眼花缭乱的斑驳鬼影。
卡米尔手指勾进围巾里稍微拉开几寸，权当是为接下来的行动热身。
青绿色的元力瞬息汇聚在他左手，一击重拳即将眼前的落地镜轰然震碎。
破碎的镜片窸窸窣窣掉落下来，每一面碎片上都倒影出卡米尔紧皱的眉。
意外的，破碎的镜片后不是迷宫，而是一条幽深的小路，直通往灰暗的河流，河上挺着一艘白色鸭子游乐船，鸭子的头部掉了一片漆，像是被生剜去了眼睛。
河边有一只怪模怪样的兔子机械玩偶，它的手上系着一片黑色的布片。
卡米尔记得这个。
从地面上掉下来的时候，F天使受了伤，手臂上划开了三厘米深的口子。
没有急救物品，卡米尔撕下了里衣的布片给她包扎。
此刻这紧急绷带就挂在机械玩偶身上，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兔子玩偶招手示意卡米尔上鸭子船。
卡米尔垂眸，无定之躯让身体的质量轻若鸿毛，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船顶。
下落轻盈，鸭子船几乎没有下沉，只荡出了水面一圈波纹。
虽然知道是陷阱。
但也不得不闯了。
【40】
鸭子船载着卡米尔悠悠地飘在暗河上，穿过桥洞，进入幽深的水上观光隧道。
不知何处响起了广播，传出了嗓音低沉的旁白，用温柔戏谑的语气，念起了古里古怪的童话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灰狼，在下雪的森林里迷了路。”
旁白响起的同时，灯光熄灭，隧道的洞壁上，投映出了惟妙惟肖的皮影。
“他遇到了一只善良的白兔，白兔牵起灰狼的手，说，‘我带你走出森林吧。’于是他们走啊，走啊，走到太阳下山，走到风雪压顶。”
卡米尔保持着蹲伏的姿势，随时准备好迎战，观察皮影戏变化的同时，也防备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偷袭。
“灰狼很饿，于是善良的兔子把自己的双手给了灰狼充饥，‘吃掉就有力气了，明天一定能出去’。”
皮影的演绎栩栩如生，狼和兔子互相扶持，行走在形状狰狞的森林里，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的兔子，已经没了双手。
“第二天他们继续上路，走啊，走啊，走到夜色笼罩四野，走到冰雪覆盖道路，还是没有走出去。灰狼很饿，于是善良的兔子把自己的双腿也给了灰狼充饥，‘吃掉你就不会再饿了，明天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当灰狼一步步靠近白兔，吃掉白兔的双腿时，皮影戏里还有恶趣味的骨头渣子飞溅出来的特效时。
卡米尔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第三天他们继续上路，走啊，走啊，走到星辰挂满树梢，寒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兔子虚弱地说，‘灰狼，你吃掉我吧，这样你就有力气，明天就能走出森林了，但是不要全部吃掉呀，因为我还想陪你，不然你一个人，夜里会很冷。’灰狼点点头，于是吃掉了兔子的身体。”
这一晚上的灰狼抱着白兔仅剩的头，即使一夜风雪肆虐，他们仍然相依相偎。
“第四天，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的边缘，看到一片阳光明媚的草原，灰狼兴奋极了，向平原跑去，却没注意到，兔子的头落下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再想起兔子的时候，却发现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一切，也将兔子的头深深地埋在了雪下。”
鸭子船怪诞地一摇一摆着，破开混浊冰凉的暗河河水缓慢前进。皮影戏也随着灰狼走出森林，变成了温暖暧昧的暖色。
“灰狼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再也找不到兔子了，但他走出了森林，来到了没有风雪温暖照耀的平原，从此——”
鸭子船轻磕河岸，微微一颤。
卡米尔踩在潮湿柔软的泥地上。
眼神冰冷，指尖发凉。
“——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41】
卡米尔踩在潮湿柔软的泥地上。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浮夸的马戏团秀场。
庞大的原型背景板上，有层次地挂着各式各样，层次分明的彩灯，绚烂的霓虹灯将舞台点缀得仿若不夜的塔楼。
阶梯状的观众席如同两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将卡米尔夹在中间。
“接下来有请今夜的明日之星——魔术师先生！”
随着一连串枪声般的火树银花升入天空，舞台之上升起了干冰的雾气。
“Hello——everybody！”
巨大的彩球从天而降爆裂开来，炸出无数飞旋的礼花和一个高挑的人影。
他穿着漆黑神秘的魔术服，夸张的高帽可以塞下十几只兔子，他的脸瘦长得诡异，戴着一副不知材质的白色面具，面具上眼睛的位置被画上了星星和圆，假笑诡谲。
“欢迎各位观众来到吊死鬼魔术秀场！”
他高举的魔术棒里喷出礼花，礼花在半空中化成千万羽翩翩飞舞的白鸽。
——他就是精英怪魔术师了吧？
如果不是有F天使的提醒，或许卡米尔会被他精美的表演和极具欺骗性的舞台效果分散注意力。
“今晚我们有了一位高贵的新观众，为了欢迎这位客人的大驾光临，也为了今晚这难得的欢聚时刻，我将用是压箱底绝技，回馈今晚热情的观众——”随着他的话语，两边的观众席上响起一连串的轻微爆破，一个个平面的纸片小人出现在观众席上，兴奋地吹哨、鼓掌，僵硬的脸显得无比吊诡，“那今晚的表演项目是什么——呢？”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呢！”魔术师用如同枭鸟啼叫的尖利嗓音怪笑，脸上的面具不断变换出喜怒哀乐的夸张表情，忽然他双手大张做出个闪亮登场的动作，舞台的天井隆隆巨响，一个十字的刑架冉冉升起，“今晚的压轴好戏——”
在看清十字架上被绑缚的少女之后，卡米尔的瞳孔猛烈收缩。
“——大变活人！”
是F天使。
【42】
卡米尔朝舞台上冲去时，他脚下的湿软的土地龟裂成宽阔的沟壑。
沸腾的岩浆瞬间漫涌进来，岩浆燃烧泥土滋滋作响，灼热赤红的照得卡米尔的脸庞都升温了几度。
他不得不强行压下前倾的身体，爆裂开来上千度的岩浆险险擦过他的侧腰。
“现在，有请今晚闪耀的公主，皎洁的明月，我可爱的女助手——”
魔术师带着白色手套的纤长手指拂过F天使的面颊。
她此刻陷入了深度昏迷，双目紧闭，似乎沉入某种不知名的恐惧和痛苦，任由那如同木棍的手指抚摸雪亮的头发，触摸柔软的后颈。
“——登台。”
【43】
“不准碰她！”
卡米尔的怒吼穿过灼热翻滚的空气。
无定之躯随之发动，经过元力加持的轻巧身体在岩浆之上划出一道弧线。
岩浆湖很宽，以卡米尔的跳跃能力也不足以一次性跳过，但是现在湖上还漂浮着部分未被吞噬的地皮，尽管它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入岩浆，但拼一把，也可以成为卡米尔的跳板。
先前观众席上纸片般的假人躁动起来。
废铁吊塔拔地而起，纸片假人仿佛变成了特技演员，借助吊塔上垂挂下的杂技秋千，荡出一条条流星似的弧线，怪笑着向半空中的卡米尔进攻。
这是一场怪谈的作秀。
头顶有尖啸的恶鬼。
脚下是沸腾的岩浆。
天使被端上绞架。
魔鬼粉墨登台。
“别妨碍我！”
假人并没有沟通能力，所以也听不懂他震怒的威胁，带着令人恐惧的凝固假笑，尖声怪叫冲他袭去。
由于假人的阻碍卡米尔没能在最后一块踏板完全被吞没之前起跳，他身在半空硬是强行变招，抓住假人的手腕往下一拽，但假人轻飘飘的身体无法借力，连着一块向下方的岩浆坠落。
千钧一发间，卡米尔抓住了假人悬挂着的高空秋千，目送假人如同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到岩浆上。
嘶的一声，变成了飞灰。
这一番极限操作让卡米尔也开始大喘气，擦了把颊边的冷汗，借着秋千的惯性成功着陆。
“噫噫噫噫！”魔术师捂着脸怪声惨叫，脸上的面具也变幻出惊恐的表情，等不到他为这近乎不可能的行为太多惊叹，卡米尔的拳头已经送到跟前了。
魔术师的身体柔软得如同橡胶，扭曲出匪夷所思的弧度躲过了卡米尔的一记重拳，又轻盈得像纸片，卡米尔的拳风刚到，他就自动吹出去半米。
尽管攻击鲜有效果，卡米尔仍然变幻了四五种种进攻的路数，将魔术师步步逼离了F天使身旁。
——这下，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哦呀呀呀呀这可糟糕了——”
卡米尔将左手的质量增加到临界点，向着地面狠狠砸下一拳，地面随之破碎裂开，剩余的元力像是精准的自瞄弹向魔术师脚下撞去。
一声沉重的闷响后，魔术师的身体如同跳板上的跳水运动员，被弹上天空时的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优美，发出“wow~~~~~”的怪声喝彩，被元力震碎的身体变成无数喷溅出的鲜艳礼花。
【44】
卡米尔确认过没法补刀之后，才急忙赶回F天使身旁，扯断她双手、身体上的锁链，接住倾倒下来的身体，慌忙摸上她的侧颈，脉搏，呼吸，体温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明显的外伤。
“小狐狸……”他轻抚F天使的侧脸，试着将她唤醒。
紧闭的双眼似乎睁开了一条细缝，挤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卡米尔深呼吸平复方战斗造成的继续喘息，克制住语气里的剧烈起伏，轻声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F天使迷蒙地眨着眼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口换气。
卡米尔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或许是怕得而复失，紧握她的手没有放开，传导来的冰凉体温覆满掌心。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F天使虚弱地轻笑，扶着卡米尔的肩，额头轻轻靠了上去，“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又好像，记起了很多事……”
卡米尔看不到她的表情，她雪色的发丝在肩、颈、下颌细微地摩擦，像是拱进怀里的白兔。
“我想起了……以前你教我看书……不让我叫老师，于是我叫你……小先生……”她没说一个字眼，卡米尔的身体就僵硬一分，沉眠在记忆深处里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开始湿润，苏醒，“想起来以前我在据点等你们狩猎回来……往雷狮老大的冰啤酒里加姜片和枸杞……老大很生气，但是我……我看到你拉高了围巾，一定是偷笑了……”
她用温存的话语一点点回忆曾经的过往，末了抬头，用媚如烟丝的眼神凝视着卡米尔，俏皮地吐吐舌头，仿佛还是曾经娇羞狡黠的小姑娘：“对不起……我居然把，把卡米尔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她抚摸上他的脸颊，用手指描绘他的眉骨和眼角，“卡米尔，变得……嗯，和记忆里好像不太一样了……是……长大了吗？噗……对不起真的变了好多，好像更成熟了，也更帅气了，虽然不太习惯，但是好开心，我的小先生现在是大男孩啦~❤”
在指腹触及眼角的时候，她摸到了异常的湿热，心疼地小声询问：“卡米尔，很难过吗？对不起，是让你等太久了吗？还是过去六年了的关系呢？”
卡米尔的声音和他的双手同样颤抖，在拥人入怀的同时埋进了她颈窝的长发里，掩盖住失态的表情，像是终于得到宣泄和释放般纠正：
“是六年又两个月零八天。”
“噗”。
一声轻响。
此刻正因为一对恋人的久别重逢，在嘈杂喧闹的舞台之上，奏起了圣洁的婚礼进行曲。
毫不起眼，无人在意。
卡米尔将怀里的少女猛然推出怀抱。
目光缓缓，缓缓地下移到胸前，插进他胸口的匕首，和瞬息间涌出来的鲜血上。
鲜血立即淋漓落下，在碎裂的舞台上开出斑斓的鲜红骷髅花。
卡米尔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单膝跪了下来，这一刀扎进了肺叶，数秒间呼吸困难的感觉就像毒蛇缠绕了上来。
“你……不是——”从牙关里艰难挤出几个字眼。
把刀送进他胸膛的“F天使”尖声怪笑，瘦小的身体悚然拔高，逐渐幻化成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高礼帽，戴着古怪假笑面具的男人。
——是真正的魔术师。
“今晚的压轴节目——大、变、活、人！嘻嘻嘻嘻感谢观赏！”
其实卡米尔应该有所警惕的。
他的眼前开始起飞蝴蝶形状的光斑，眩晕和缺氧开始占领大脑的上风。
他本来就该警觉的。
简单，拙劣，盛装打扮过的陷阱，稍加思考就足可以破解的伪装。
但在“她”突然回复记忆的那刻，理智的警报集体喑哑。
他该知道的，他该警觉的。
但在掬了无数捧破碎的水中月后，在经历无数场没有尽头的尝试之后。
哪怕是一个短暂的美梦，都不允许他做完吗？
【45】
——大雪覆盖住兔子仅剩的头颅，灰狼再也找不到兔子了，但他走出了森林，来到了没有风雪温暖照耀的平原，从此……
——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没有。
灰狼没有幸福快乐。也没有去往平原。
他回头了。
他回去找兔子了。
刨开深厚的积雪，刨开纠缠的枯枝，四肢被呼啸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敲碎冻结的冰河，撕开冰冷的树皮，爪子被雪下尖锐的碎石扎得鲜血淋漓，在冷月里呼唤嚎叫到嗓音沙哑。
没有回应，没有结果，没有转折，没有奇迹。
卡米尔在这六年里寻访过各个星系，拜访过无数能人志士，寻找让小狐狸复活的方法。
去过深海，越过雪山，去过沙漠，去过山林。
穿越深不可知的虫洞，绕过死去的白矮星。
求见过能用歌声换取双腿的女巫，寻找过尸体拼凑出怪兽的疯狂科学家。
见过最逼真的幻术，见过最神乎其技的克隆，但都不是他所求的。
哪怕是最慈悲的智者，最多愁善感的魔女，给他的回复无一不是：爱莫能助。
身心俱疲的他跪在绝望之前，就如同现跪在这斑斓滑稽的舞台上。
除了日益膨胀叫嚣着要反噬他的执念。
一无所有。
六年前，他在元力池旁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无能为力。
六年后，他还是亲眼看到她离自己而去。
别无二致。
如出一辙。
已经有无数人点醒他不可能，却靠着一腔孤勇和偏执一意孤行，连他自己都快忘却了为了能让她复活，还是只是想为自己赎罪。
幼稚。任性。固执。倔强。自以为是。师心自用。不合格骑士。
毫无长进。
追悔莫及。
还执迷不悟。
他该知道的。
自己从未从那个永夜的噩梦里醒来过。
灰狼也永远走不出那座下雪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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