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四·卡米尔的旧·凹凸大赛参赛日记59】
我并不赞同让来历不明的人加入海盗团。
尤其是在凹凸大赛里。
但是如果大哥对她的兴趣大于可能存在的风险，我会作为大哥的眼睛——
越过大哥的肩，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生有狐耳和狐尾的娇小少女，眼神冷淡，表情疏离。
——盯紧她。
“小姑娘，你叫什么来着？”大哥一边打开终端的好友名单，一边询问。
“我没有名字。”她沉默了两秒，补充，“代号是AA-01。”
大哥按在终端机的手指停住了：“这什么鬼名字？”
“是ArtificialAngel-01的缩写，人工天使01型号。”
“哈啊？”
“那以前，别人也这么叫你？”
“他们都叫我‘原型机’，‘初始型号’或者‘超级电脑’。”
“啧，拗口，他们也不嫌咬着舌头？”大哥托着下巴略带两分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像是发现了新奇玩具，捏住她右边的耳朵往上提，“原来是真耳朵啊？”
她敌不过大哥的力道，又被扯疼了，踮着脚眼泛泪花求饶。
许是手感不错，大哥难得露出了舒心的笑意，随口说道：“以后就叫你小狐狸了。”
“大哥，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收养宠物的第一步总是取名，赋予名字同样也是个赋予羁绊的过程。
在未能确定她忠诚可信之前，擅自将她当做宠物收入麾下的话，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小狐狸……”
她低头若有所思，像是在审视品味这个信手拈来的名字。
没有高光宛若死海的眼睛忽然亮起了星芒。
“没关系，我以后就叫小狐狸。”
？
……她在高兴什么？
【46】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末日秀场，死亡乐园！”
魔术师似人非人的刺耳尖啸声在舞台场地上回荡，宛若竹节虫的瘦长身影在高空秋千上来回飘荡，地面上映出一连串诡异莫名的投影。
“接下来——即将上演！超乎想象！超凡绝伦！超神入化的压轴节目！”
舞台背景板上彩灯次第亮起，血红、尸绿的颜色混合在一起，仿佛身体组织高度腐烂时产生的肮脏颜色。
圆盘状的舞台飞速旋转，从高空看宛若眼镜蛇大鳞上致命的眼球，又如即将被射穿的靶心。
“嘉宾！舞台！准备就绪！礼炮！掌声！震撼开幕！”
卡米尔正处在靶心正中心，按压胸前的伤口止血。
一开始他对魔术师变成的F天使还存有疑心，但当假F天使滥用他的记忆，模仿小狐狸的口吻说话后，思念就吞噬了理智。
魔术师下手的时候，是直接瞄准卡米尔的心脏去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察觉到魔术师释放的杀意，硬是让身体左移了几公分。
原本该扎进心房的刀捅入了肺叶，搅碎了肺泡，暗红的血里混着混浊的氧气泡沫，从刀刃和血肉的缝隙里涌出。
不知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遭受的心灵震撼的缘故。
此刻他能感觉到的，只剩下耳中尖锐的蜂鸣，和眼前斑驳晕眩的彩色光斑。
“接下来——有请女主角——”
整个舞台的光源全部熄灭。
仅剩下的三盏镁光大灯从黑暗中照下。
灯光聚焦所带来的强烈热潮，再加上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冷汗浸透了他的鬓发，顺着湿润的发尾滑落。
黑暗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某种冰冷黏滑的物体，正在粗糙的地面上缓缓爬行，滑出一条蜿蜒粘稠的痕迹。
“卡米尔……”
虚空中传来冰凉的，男女莫辨的回音，仿若午夜墓园中，幽风里飘荡的鬼哭。
卡米尔正前方的地缝里，渗出一团难以名状的白色光团，它没有形体也没有骨骼，像正在展开身体的丑陋史莱姆。
“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等待，和你重逢……”
倏然间光团拔高显现出少女的模样，瘦小，孱弱。
“她”的表皮不断滑下烂泥一般的白色熔融物，像是白色石灰浆堆砌起来的妖怪。
尽管丑恶不堪，但是卡米尔还是辨别出了，“她”头顶标志性的耳朵和垂落下来的狐狸尾。
“你特地到这里来接我了吗？”
“她”向卡米尔伸出“手”，“手臂”上不断滴落糊状物，像溺死的冤魂想要拖住替死鬼。
没有五官的“脸”上，露出裂到耳根的“笑容。”
“跟我一起，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无数嘈杂的回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宛若数千万条响尾蛇摇晃尾尖的响铃。
——回，地狱吧。
穿耳魔音里，一双如水母般透明的手从卡米尔身后伸来，轻轻覆上了他的双耳。
纷乱幽怨的噪音倏然隔绝了大半。
“卡米尔不要听。”有人带着哭腔说。
他记得这个声音。
“小狐狸？”
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振动翅膀，飘飘悠悠地从卡米尔身旁飞过。
这只柔弱无害的生物身后，闪光的鳞粉拖出一条宛若星光的轨迹。
它静静停在白色的“她”手臂间，静静地膨胀破裂。
蝴蝶，不计其数的蝴蝶喷涌而出。
柔弱的翅膀却锋利似刀片，单薄的蝶翼卷起的气流汇聚成罡风，卷起静谧的风暴，在黑暗的幕布中撕开细碎的口子。
卡米尔眼前出现了蛛网裂纹。
黑暗轰然破碎。
支离破碎的黑暗的残骸背后，乳白色的温柔白光流淌进来，光明每进一步，黑暗吞吐着毒涎后退一步，无处不在的怪声垂死挣扎般凄然尖啸后，无声消散。
笼罩在白光中的狐耳天使伸展雪色的双翅，单手轻挥，将试图反扑的汹涌暗潮逼退，翠绿的瞳中有熊熊星火燃烧，星火的尾焰宛若蝴蝶翅膀上炫目的鳞光。
狐耳天使歪头，语音上挑，神色惊讶：
“咦？卡米尔？”
【47】
我在封闭副本吊死鬼乐园的时候，曾经粗略浏览过它的资料。
其中好像有隐晦地提到过，副本能够读取人记忆，还原出人潜意识里，最恐怖的场景。
当时只觉得凹凸大赛的部分技术，神乎其技到邪门的地步。
但是现在看来，恶心到家了。
我和卡米尔走散之后，就掉进了一个恐怖的噩梦里。
在误打误撞打破荒诞的虚拟空间之后，我看到了重伤的卡米尔。
“卡米尔……你？！”
我吓了一跳，疾跑几步滑跪，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按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他的胸前插着明晃晃的匕首，创面约有三公分长，深度不可知，中创的位置是……肺叶？
“小……狐狸？”他的声音里明显透着虚弱，抚上我脸颊的手冷得像冰，“你没事吧？”
“我——”我一时语塞，“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他每一次眨眼的动作都缓慢吃力，睫毛每扫过一次冰蓝的瞳，他眼底的海便灰败一分。
“不能躺下，血如果倒流进气管凝结成血块，会窒息的。”他的身高体重都几乎是我的一倍，为了不让他倒下，我用身体作支架撑住他的身体，用肩膀拖住他的下颌，耳畔传来的呼吸声缓慢又沉重。
“敌人，在附近……”他费力地说。
我深吸几口气，压下这几小时内积攒的恐惧：“先、先处理伤口。”
我颤抖地想从粘稠的鲜血里摸到伤口的边缘，却先一步被他捉住手腕：“别碰……有毒。”
我翻过他的手心，虽然我完全不懂医术，但是他不正常痉挛的手和发紧的皮肤，也能判断这是神经性毒素诱发的症状。
他叫我别碰，自己却握住了刀柄向外拔，血肉被搅动、血液挤出血管的声音令人牙酸。
“卡米尔住手，血会喷出来的！”我快被他吓哭了。
不拔刀的话，刀刃至少会堵住一部分血流，但是在毫无急救条件的情况下硬拔，他很可能会死于失血性休克或低温症，加速流淌的血液也会帮助神经毒素更快地入侵各个身体系统。
不稍时，沾满他黏滑血液的道具，被他按到我手心里：“……拿好。我会制造机会，你找地方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现身，等安迷修，他一定会来接你。”
他用无多的力气将我推到身后，摇摇晃晃重新站了起来，面向前方的敌人。
“Bravo！勇敢的年轻人。”身着燕尾服的假面魔术师悬挂在高空秋千上缓缓降落。
如同借由丝线倒吊的鬼面蜘蛛。
“真是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共演下一个节目了。”
【48】
我快速检索脑袋里信息储备，从中寻找破局的可能性，试图和敌人谈判：“囚犯EA0186！”
魔术师猛地一怔，白色面具上假笑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EA0186！还记得这个名字吧，你在凹凸大赛里的编号，想起来了吗？你是被关押在大赛监狱里的囚犯，不是什么魔术师的鬼魂，不要入戏太深了。”
魔术师脸上的面具变换出渗人的微笑，脱帽致意：“我记得你，高洁的，美丽的，神圣的天使大人。”
“既然你知道我，那就好办多了。你也应该察觉到了，这个副本里的大赛系统出现了异常，首先，我和这位参赛者是来检修副本异常的，并不是来狩猎你的，我们本来就不存在敌对的必要。”
“哦当然，当然，”魔术师鞠了个120°的深躬，“与您这样美丽闪耀胜过钻石和巨星的天使为敌，是何等罪无可赦！”
我没有因为他的话安心下来：“如果你也认同这一点，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魔术师还没有反应，卡米尔猛地回过头来，眼神不安。
我调整呼吸，平举双手以示没有敌意，不动声色地挡在卡米尔身前：“交易很简单，你放我们离开，我还你自由。我会运用裁判的权限安排你离开这个副本，安排一艘押运船离开凹凸大赛，并且在大赛系统里消除你的档案记录——”
魔术师纤长的手指撕扯高帽的帽檐，发出一连串可怖的怪笑：“仁爱的天使！英明的天使！多么让人热泪盈眶的慈爱的馈赠——”怪笑骤然一收，“但是，您用什么保证呢？”
“……我以天使的荣耀起誓遵守诺言。”但凡我手里有能有翻盘的筹码，我都不会和他谈判，“我还有一位搭档，实力深不可测，性格嫉恶如仇，在我掉进副本之前他已经有所警觉，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与他为敌。怎么样，时间紧迫，考虑一下‘双赢’？”
话音刚落，他又开始疯癫怪笑起来：“聪颖的妙计！明智的决定！天恩的救赎！”他的头硬生生折了90°，冷笑，“但是呢，我想到一个更美妙的主意。”
“让天使大人成为我的人质，不是更加美妙的罪孽吗？”
“闪开！”魔术师的身影急速重来的同时，身后的卡米尔随之暴起，凝结着幽绿元力的手将我推到一边。
混乱中了听到干柴断裂的声音。
回过头，卡米尔已经倒在了另一片崭新的血泊里，他的手指在龟裂的地面蜷曲抓握，似乎还在做起身的努力。
而完成了奇袭的魔术师发出尖锐的怪叫，他细长如竹竿的左臂，在刚才那轮交手里被折断成两截，下半截滑稽地挂着，像失灵的钟摆。
但他好像浑然不觉得痛，扭过头，那张阴恻恻的白色面具再次对准我。
头顶传来桀桀怪笑。
【49】
“我曾经见过您，圣洁的天使大人。”
魔术师迈着一对高跷似的腿，一步步靠近，他的影子像一株扭曲的怪树。
我想逃跑，但是颤抖的双腿连支撑地面的力气都没有。
我和K刚接手大赛的时候，曾经踏入过这里的每一个副本。
包括这个吊死鬼乐园。
封闭了六年的大门重新开启，魔术师也曾红眼试图攻击我们。
然后被K几招放倒，踏着脊背踩在脚下。
“小姐，这种邪恶危险的人，是否还有留存的必要？”
K在看过这家伙的档案后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敌意，杀意露骨。
我没有太过在意，白了他一眼就在系统上画了个大大的“封”字：“没必要，这是凹凸大赛的财产，还不需要到我们亲自处置的地步。”
“您离开时的话语我至今铭记在心——”
“‘反正烂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这种结局，也很适合这条活蛆’。”
“多么圣洁，多么慈爱！何等闪耀，何等光伟！”
“慈爱的慈悲的慈善的天使大人——”
他的阴影笼罩而下，像是被拦腰折断般对折下身体，毒蛇似的的脑袋探来。
“——来救赎我吧？”
面具假笑，若闻鬼哭。
“好啊。”
在距离不足十五公分的时候我终于轻笑。
撤去伪装出来的惊恐，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早已上膛的枪。
对准了他的眉心。
“你在地狱受苦的时候，我会祷告并大笑的！”
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
子弹贯通了惨白的面具，从眉心穿透颅骨，剜出一个虫噬般的深洞。
【50】
我不想走到这一步。
但是别无他法。
枪是进入副本之前卡米尔给我的。
我没有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
也没有不知道怎么适应后坐力。
子弹也有限。
只有在绝对近距离的前提下，能确保命中。
谈判、拖延时间都是在寻找拉近距离的机会。
时机正好，一枪致命。
子弹贯通魔术师的脑颅之后，强大的惯性让他的上半身都往后仰，动作摔跤动作里的拱桥摔。
还来不及喘口气，它就像被压弯的树苗般反弹回来，带着枪孔的破碎面具猛然拉近。
惨白的面具上，露出更加诡诧恐怖的笑容。
受惊之下我手一抖，又是一枪崩出。
砰——
滑稽的爆竹声。
本该喷射火舌的枪口，吐出彩带和礼花，和一面自动展开的红色小旗。
就像一个好戏开场的热身魔术。
魔术师满脸兴奋，他的脑袋上海开着一指宽的口子，从前面能看透后边。
但是他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受伤，反而双手合十，小幅度地开合鼓掌：“Wow~可爱童趣的小花招！”
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瘦骨嶙峋的鬼爪，像蜘蛛脚般长得离谱的手指，一掰，就夺走我的枪械。
像是小孩拿到了新奇的玩具，认真地把玩了起来。
“是——”他咧开嘴，笑容几乎要咧开到耳边，“这样用吗？”
我闻到了枪膛里残余的火药味。
和我的头连成一线的枪管里，死亡是黑色的。
我慌了。
这次是真的。
【50】
枪口喷出一线明亮的鲜红，震耳欲聋的枪响几乎要震碎耳膜。
我本能地瑟缩成一团，但是迟迟没有传来疼痛的感觉。
我睁开眼，看到还在冒烟的枪口。
和掉落在脚边的，好像大头钉一样被按进地里的子弹。
魔术师的怪脸上冒出了疑惑的半月眼，又连续开了几枪。
无一例外，子弹在接近我的时候就因不明原因坠落，钉进地里。
魔术师倒转枪管，眼睛瞄进枪管里，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个残忍暴虐的囚犯，我可能还会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笑？
“再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从他身后，传来卡米尔断断续续的，虚弱的说明。
魔术师的面具立即变得怒目圆睁，他的头颅发出生锈机械零件转动的咔声，脑袋扭了180°：“居然还没死吗？”
“推开她的时候……我在她周围……增加了百倍重量的引力场……”
卡米尔用颤抖的双腿支撑着站起来，大量失血加上神经毒素让他无法顺利地使唤身体。
但他仍握紧拳头，让幽绿的元力从脚下升起，盘旋的元力乱流让周边的碎石随之震动，卷入其中的石块土灰更是搅成粉末。
“想要……伤害她的话——”
元力乱流鼓动了残破的风衣，围巾的尾端猎猎而舞。
他用手背一把擦去溢出嘴角的血迹，露出蘸了血的尖锐虎牙。
“——先打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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