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天使F的工作手札 336】
今天卡米尔又来了。
工作很多，我没有时间理他。
等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桌上睡着了。
脸半埋在臂弯里，或许是被围巾遮住了的缘故吧，脸颊上有些红。
天气很好，日光从窗户里跃进来了，洒在他微微翕动的眼睫上，落了一层薄光。
怪耐看的。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碰碰他。
还未触及，他就警觉地睁开了眼。
我慌忙抽回来，假装捏头发，随口发问掩饰尴尬：“你心情好像不错，做好梦了吗？”
他似有所觉，点点头，唇角抿起几不可察的弧线：“嗯。梦到了以前的事。”
“什么事？”
“我们第一次独处的场景，在大赛的咖啡厅里，”他确乎是没有笑的，目光却柔和了些，眼波泛泛，如同浸润了泉水，“那天你换了条新裙子，在喝一杯苦咖啡，问我的红茶里，要不要再加块方糖。”
【21】
头好痛。
像是有人正在用一把生锈的锉刀锯开脑颅，铁锈和钝刃反复研磨着皮肉。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仿佛星球的引力猛然增加了数倍，我控制不了身体，跪在地上。
右手手肘支撑上半身的平衡，抠进地缝里的左手抓断了几枚指甲。”
“……！”卡米尔密集的脚步停在很近的位置。
他挡住了光源，背光的身影像一枚钢针，死死钉进了记忆的缝隙。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尽量让身体低伏下来，缓缓靠近：“你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我只想确认你有没有受伤。”
我蹲坐在地上喘息，冰冷的空气泵进肺部，生冷腥甜，但是脑内的痛感退潮般消去了些许。
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悬停在面前十厘米处，柔声征询：“让我检查一下，好吗？”
我吸了吸鼻子忍着没哭，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他如蒙大赦松了口气，随即眯起眼睛，认真地想查看我的后脑是不是有损伤。
但他的指尖刚碰到头发，就像有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了。
痛得更厉害了。
眼前已经有了破碎的重影和血红的光斑，耳朵里响起重重叠叠的蜂鸣。
我手足无措地想逃离他的阴影：“走……走开！”
他咬紧了唇，像是在隐忍什么。
下唇失去了血色。
【22】
“F小姐！”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像清泉入脑，疼痛融化成了胀感。
我胡乱地抓着，想寻找个支点。
然后就被一只手捉住了，拉扯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抬头，是一双如同温润绿玉般的瞳。
“……K？”
“小姐还能站起来吗？”K的声音听起来急迫关切，神态却很镇定。
虽然平时我喜欢槽他，但是关键时刻他没有一次因为慌张掉过链子。
我虚弱地回答：“……腿软。”
“恕在下失礼了。”他说完，手伸进膝窝里，我就被他横抱起来。
出于对同僚的信赖，我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寻找安慰，但没多少力气，手悬在半空就落了下来。
扣在了K的心口上。
“抱歉这位参赛者，”他转向卡米尔，语气平静而不失礼貌地说着外交辞令，“F小姐身体抱恙，在下先带她离开了。”
卡米尔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只是将围巾拉高了些许。
攥紧的指尖，捏得泛白。
K转身的刹那，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卡米尔。
昏黄的灯影下，他靠着墙壁，抬头不知是在看天花板的哪一个角落，膝盖微屈支撑着身体。
好像随时会颓废得滑下去。
【23】
“F小姐，可以抱紧在下吗？”
K开了他的摩托过来，雪色的流线型车身，如同汪洋中破浪的旗鱼，全力发动的时候，能和飞船不相上下。
但是要载人就比较困难了，尤其是我还不太舒服。
K不敢把我抱在胸前喝风，于是让我坐到后座，搂住他的腰。
K的身材高挑瘦削，但是隔着厚实的风衣，能摸到虬实有力的腹部肌肉。
他发动了摩托，涡轮增压的发动机在半秒内将时速提升到极致，摩托四排尾气喷出幽蓝的火焰。
“F小姐感觉好些了吗？”K的声音在疾风中有些变调，他被风撑开的风衣衣摆，正好形成一道挡风的屏障。
我埋进他的背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小姐还能回忆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清楚，”记忆里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个掐着我的少年，“我可能是被袭击了……”
K顿了顿，严肃地说：“或许是在下多言了，在下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位参赛者蹲在小姐身旁，眼神充满焦虑，所以……依在下的直觉，他并不是袭击F小姐的元凶。”
“我没有说是他。”我脱口而出，但是半晌又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叹了口气，扯开话题，“K，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前在下收到裁判球的报告，寒冰湖出现了异常情况，在下去探查过一番之后，认为事件可能比预料中更加棘手，所以赶来，想尽早通知F小姐。”
啧……
“简要汇报情况。”
“但是以F小姐现在的状态，恐怕不能好好应对接下来的工作，还是请您先回到元力池休息一下吧。”K说着回过头来，伸出拇指比了个安心信赖的手势，明明正经起来可以帅到离谱，偏偏丢了个wink过来，“这不只是为了能有更好的状态应对工作，还是作为同僚的我，对您的关心。”
怎么说呢？
K哪里都好，就是耍帅的时候怪恶心的，像喝到一半的美味麦片粥里，突然冒出一只穿粉红色比基尼的苍蝇。
你知道这帅是很恶心的，我也知道是很恶心的，但他就是不知道自己恶心，甚至还在那搔首弄姿。
我手不受控制地往他腰里轻轻掐了一把。
“F小姐请住手……在下在开车啊啊啊！”
【24】
穿过凹凸大厅，进入中央控制室，核对虹膜、指纹和声纹之后，就能打开隐藏的电梯间。
坐这架直达电梯到底，就是元力池。
——我和K诞生的地方。
元力池深埋地底，面积不大。
池水是通透清澈的淡金色，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
池里没有植被，没有生物，一眼就能看到底。
在大赛系统里，元力池的资料近乎于无，却是安保等级最高的区域之一。
或许只有我那个无良老板丹尼尔才知道元力池藏着什么秘密。
我和K唯一知道的事，这里对我们的伤势有奇效。
普通的皮外伤进去浸泡数小时就能恢复如初。
我边走向元力池边脱下衣服。
外套，上衣，鞋子，丝袜，短裙，最后是里衣，连成一条直往元力池的路。
在沉入池水之前，我叫醒了大赛的系统。
“系统接入。”
黑暗的地穴顶上，亮起了瓦蓝的人造光源，大赛系统的中央电脑回应了我的召唤。
投影仪将整个元力池当做屏幕，庞然恢弘的数据流倒影在池水之中。
“给我调出旧凹凸大赛最后一届参赛者的资料”
【25】
我的元力技能是【人工天使】。
大脑就能抵得上一台峰值计算速度每秒13.89亿亿次、持续计算速度每秒6.67亿亿次双精度浮点运算的超级电脑。
这个技能还有另一个作用。
在安全情况下，我可以不借用终端机、电脑或者是其他机械，用意念就能链接大赛的系统。
我像条灵活的鱼，沉浸在温暖的池水里。
潜游了几圈，系统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将屏幕投影在水池面上。
——搜索档案目录，检索参赛者卡米尔，调取档案。
我在脑中下令。
“档案检索成功，档案已筛出。”
——查阅档案。
我想查出身体出现异常的原因。
思来想去还是得从卡米尔身上入手。
或许这份档案能帮我找到些蛛丝马迹。
档案里的记录很详细。
档案封面上就是卡米尔15岁时的照片，比起现在，照片里的他眼神更加凌厉，脸庞也稚气许多。
姓名、身高、血型、出生日期、照片和……
所属团队？
我点开团队的一栏。
所属团队雷狮海盗团。队友：雷狮，帕洛斯，佩利和AA-01。
AA-01？
奇怪的名字。
为什么只有这个名字显示是灰色的。
——搜索档案目录，检索参赛者AA-01，调取档案。
“系统正在检索中，请稍候……”
我踩着水在元力池内徜徉，百无聊赖地吐出几个气泡，就像在航道上等待航船的小美人鱼。
“目标档案已匹配。档案筛出。”
在看到档案漆黑封面上的照片时，我惊得猛地呛了口水，慌忙浮出水面。
系统忠实地将档案的画面投影到了池水的水面上。
我惊惶钻出池水的同时，惊起了一阵阵汹涌的水波，连同投影也泛起一层层褶皱。
我咳嗽出呛进肺里的池水，池面上清晰的投影仿佛在用事实重申，这并不是幻觉。
——档案封面照片上女孩的脸，和我如出一辙。
【26】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池中。
借着水面的倒影，仔细地审视自己——
K总是说我长得很可爱。
不过K的话没多少参考价值。
在他眼里，女孩即使是喷嚏打出个鼻涕泡，都是可爱的彩虹色。
我看到倒影中的自己——一头披散到脚踝的白发，细如蛛丝密似线织，头顶一对辨识度极高的狐狸耳朵，和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都是纯洁的白色。
这些特征，档案照片上的女孩，别无二致。
头顶有类似“F”字样的光环，是我作为见习天使的身份标志。
也是和档案里的女孩最大的区别。
是巧合吗？
她是谁？
我又是谁呢？
——系统，我要查阅这份档案。
“对不起，档案机密等级为【绝密】，您的权限等级不足，无法查阅档案”
什么？
我已经有大赛系统的最高管理权限了，居然还有比我更高的权限？
——查询所需权限等级。
“等级权限确认，需要开发者权限。”
开发者权限？
是打造整个大赛系统的人吗？
据我所知，大赛的所有程序都是由硅基星超能研究所提供的，会是他们吗？
——系统，查询开发者权限持有人。
“权限机密等级为【绝密】，您的权限等级不足，无法查询开发者权限持有人。”
啧……
既然看不到档案，但是查那个还是可以的吧？
——查询一下历史记录，是谁把这份档案升级为【绝密】的？
“权限等级确认成功，历史记录查询确认，指令来自[裁决神使 秋]。”
秋？
我只在传闻里和丹尼尔老板的转达里，听说过她的存在。
曾经的七神使，也是引领反抗军抵抗黑暗力量和其他六神使的自由女神。
听说在神使的统治结束之后，她功成身退，隐居在某个星系之中，只有丹尼尔和受她宠爱的族裔，有机会得到她的召见。
可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到凹凸大赛来，专门升级一份档案？
如果真的重要到非要亲自来一趟不可，那应该不止会对一份档案下手吧？
——系统，搜索全部历史记录，她总共把把多少档案设置成【绝密】？
“检索成功，检索到指令重复次数为——4次。”
果然，找到突破口了。
——检索这四份档案。
虽然无法查阅详细内容，但是档案封面上的照片还是能够看到的。
果不其然，数分钟后，四份漆黑封皮的绝密档案陈列在我眼前。
除却和我长相相似的狐耳女孩“AA-01”之外，第二份档案上的照片赫然是——
K？！
正在惊愕之余，通信频道里，忽然传来了那个熟稔的声音。
“F小姐，在下在外面等您，您……休息好了吗？”
【27】
我差点忘记了。
K说，寒冰湖出现了异动，比预料中更加棘手。
我爬出水面，随意地将湿透的头发捋到左肩上，晃晃脑袋。
我在干什么。
我的同僚正在为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和暗中的敌人周旋，我没有时间沉浸在过去里。
我从池边抓了条浴巾简单地裹在身上，赤足走出元力池。
K正在池外等待。
他单膝跪地，双手拄剑，额头贴着手背，如同等待君主的骑士，静心守候，闭目养神。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先是一笑再缓缓睁眼，然后看到我身上单薄的浴衣之后，坦然和镇定一扫而空，舌头都不灵光了：“小、小、小姐您您您……”
他深深呼吸，仿佛接受了个了不得的使命。
从裁判球手里接过一件白大褂，像斗牛士的披风那样展开，神情严肃：“小姐请穿好衣服。”
“先说工作。”
“F小姐，请您穿好衣服，裁判球们还是孩子。”
我握紧拳头和他赌气：“不穿！”
K的表情越发肃然，皱起的眉头下有不详的暗色，似是下定了决心：“那就先请小姐，原谅在下的无礼了。”
十分钟后。
我被K裹得严严实实的，兴起了的K还把我的头发扎了对双马尾，打了一对精致的蝴蝶结。
我鼓着脸瞪着笑得一脸慈祥的K。
……这人，神经病啊？
【28】
“现在，请由在下汇报情况。
“两日前，在下发现有三个裁判球失去联络，失联的最后地点是寒冰湖。
“在下今日去查看后，发现了失联的裁判球，准确的说，是裁判球的碎片。
“在调查过程中，在下被寒冰湖的锯齿鲑鱼袭击了。”
我拧了拧眉，确实很不寻常。
这一届大赛为了保障参赛者的安全，赛制和大赛中的魔兽都下了很多功夫。
大赛就像一款真人游戏，参赛者可以通过做任务和击杀魔兽的方式来增加自身的元力等级和经验值，增加元力技能的熟练度。
所有魔兽都植入了脑部芯片，并经过一定程度的驯化，攻击性有所减弱，不会对参赛者进行致命攻击。
受芯片影响，裁判球、我还有K，在所有魔兽眼里都是隐身单位，理论上更不可能会成为魔兽的目标。
“随后在下发现，不只是某条锯齿鲑鱼，而是寒冰湖的半数锯齿鲑鱼，都有了狂暴化的倾向。
“在小姐休息的时候，在下已经命令执法机将寒冰湖封锁，禁止参赛者入内，并捕获了一条幼年锯齿鲑鱼的样本，现在就在小姐您的实验室里。”
【29】
说是幼体，也已经有两米多长了。
长得像紫皮鲨鱼的魔兽横陈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手术台无法承载它庞大的躯体，半截尾巴垂落在地。
脱离了水，它依然凶性十足，大张着嘴，露出如同三角割刀的双排牙，没有高光也没有焦距的眼让人不寒而栗。
我套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准备上前进行检查。
K拦住我：“小姐，请让在下来做吧。”
“不要逞强，这不是你的强项。”
“在下明白，但在下见识过这种魔兽的攻击性，对小姐来说，还是具有一定风险的。请务必让在下代劳，小姐情站在安全的位置指导在下操作，让在下成为您的手和眼睛。”
他一脸诚恳，话也很有道理，我思索了几秒，点点头，亲手将防护手套戴到他手上：“打开它脑颅上方三公分处，我要看看植入的芯片是不是出了问题。”
K的身手灵活，很快就取出了这条锯齿鲑鱼的皮下芯片，期间锯齿鲑鱼甩动火车头似的脑袋奇袭过一次，也被K巧妙地躲开了。
我将皮下芯片植入到系统的实验机内，开始分析芯片数据。
我：“分析报告出来了，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K：“……坏消息？”
我：“坏消息是，我在芯片里发现了某种未知的病毒，能破坏芯片内部的程序，导致魔兽失去控制，而且这种未知病毒的传染性，恐怕很强。”
K：“那另一个消息呢？”
我：“好消息是由于锯齿鲑鱼本身就是一种攻击性较强的魔兽，所以这种未知病毒在它们身上的潜伏期很短，才得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暴露出来，如果潜伏期再长一些，就可能产生更大面积的感染，我也没那么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定感染源。”
K有些惊愕：“小姐，您已经分析出病毒的源头了？”
我点点头：“嗯，我刚才结合了前一个月内所有裁判球的运作报告、寒冰湖水网的地理信息，大概确定了可能的病毒发源地。”
K的表情立刻有如受到使命召唤，认真了起来：“明白了，小姐请告知在下地点，在下马上去探查。”
我摇摇头：“不，让我去。你留在寒冰湖。”
K：“小姐？”
我：“现在除了寒冰湖，我们还没有接到其他地区有魔兽失控的报告，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一是其他地区没有出现病毒，二是在其他魔兽身上，潜伏期更长。只要病毒还在潜伏期没有爆发，魔兽就还能受到大赛系统的控制，我就能够应付。但是寒冰湖，已经爆发出感染潮了，我需要你去将寒冰湖封锁，肃清所有已感染的魔兽，这件事必须有你这样的强者镇守，光靠执法机和裁判球是做不到的。”
听完我的分析，K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下明白了。但是……小姐独自前往，在下还是不能放心。”
我：“放心好了，我没那么莽撞。我会找一个保镖陪同的。”我信誓旦旦地打了个响指，“而且，我已经有人选了。”
【30】
三天后。大赛咖啡厅。
我抿了一口浓黑的苦咖啡，十指交叉平放在桌上，做出再常见不过的谈判姿势：“事情是这样的，参赛者卡米尔，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他往红茶里夹了两块方糖，没有犹豫，立刻回答：“成交。”
你好歹先听听交易的内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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