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零落栖迟一杯酒。

（一）

又是雨夜。

江南的烟雨总是朦胧的如同隔着轻霭，透着淡淡的神秘和寂寥。青影摇曳，晕开涟漪。

可雨势太大了，隐有滂沱之意。

淋着了剑鞘，也打湿了鞋。

客栈内，披着斗笠蓑衣的江胡人，打着油纸伞的商人，不绝如缕。

身穿黑衣体型粗犷的刀客，点了大碗酱牛肉和竹叶青，豪迈的一口一碗，扯着嗓子说着些什么哪门哪派的消息。

行脚僧点了一壶茶，躲在客栈最隐秘的角落里，独自细品，全然不理会这一边的喧嚣。

（二）

小初坐在檐下，看着绵绵细雨，淅淅沥沥描绘着屋檐上苍桑的青瓦，一圈一圈溅起水滴。

雨帘后站着一抹纤白的身影，一尘不染，仿若山尖的雾凇。

那是一名白衣剑客，携一柄雕花长剑，负手而立，于檐下静静观雨。

只一人，一剑。

小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提着一壶酒走到柜台前小声地问着掌柜的。

“掌柜的，那边的那位白衣客官是什么人呐？都多久了？啥也没点。”

“你这丫头，人家的事儿，别管！快把那位商人的酒热了送过去。”掌柜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

“好嘞好嘞。”

小初悻悻的离开，回头前又看了一眼那白衣剑客孤独的身影。

他的身影如刀削一般挺立，一身雪色，如水般清冽。他的眼神夹杂着淡淡的疏远与缥缈，在踌躇的细雨中饮默。

好像仙人一般。

只要望一眼，便心甘情愿的沉沦。

（三）

夜里。

小初见那白衣剑客的身形依旧如初，似乎如同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踌躇片刻，她移步上前。

“客官，竹叶青……要尝尝吗？”小初端着一壶酒走到他身边，试探的问道。

白衣剑客闻声，回神定定的看着她的脸，仿佛在追思着什么。

这是小初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他。

他容颜清俊，面若冠玉，眉睫玲珑。只是轻轻望了她一眼，她便觉内心深处似有涟漪荡漾。

白衣剑客摇摇头说，“蓝氏家规，禁酒。”

他的声线动人，靡靡而落。

“这样啊……”小初收回了手中的酒壶，“那真是可惜了。”

“你……爱喝酒？“白衣剑客低低问道。

“当然！“小初答道。她有些意外白衣剑客会问她这个问题。

白衣剑客好看眉眼中，似乎闪过一瞬的笑意，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初心想，这个满脸生人勿近的白衣剑客，性格却意外的温柔。

（四）

次日。

初晴染指眉前一片烟霏，溅开青韶。

“竹叶青。”白衣剑客走至柜台，用葱白的指轻轻扣了扣柜台的台面。

小初回头一阵愕然，这不是那位禁酒的白衣剑客吗？咋回事儿？

不久，她端着酒放在白衣剑客的面前。

“您是不是从来不会笑啊？”小初问道，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冒昧，说了声，“见谅啊，我只是想说，您看着似乎有心事。”

白衣剑客也没有生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是吗……”他怔了片刻，低低地说：“有人曾经告诉我，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那这个人，一定活的很辛苦。”小初闻言轻轻地说。

小初心想，她这一生只在乎山水之间，只羡慕闲云野鹤踏遍四时山川。

白衣剑客听了她的话，凝望着她沉沉的开口，“这个人，是我的妻子。”

“抱歉啊。”小初低低的道歉

“她死了。” 白衣剑客沉沉一叹。

小初心底逐渐蔓延出一抹没来由的疼痛。望着眼前的雨，无声无息落尽半生的沧桑，隐隐浮华。

白衣剑客却仿佛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回忆。

小初心想，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只是将那样浓烈的深情内敛于心。

雨丝悄无声息击打着檐下青石，隐约留下斑驳落寞的痕迹。

半晌，白衣剑客薄唇轻启，喃喃自语道。

“我曾认为，世间万物不过一场浮华梦。”

“直到遇见她。”

小初望着眼前的雨幕，静静地聆听着。

“我和她，就是在这里遇见的。”

“她助我退敌，舍身救人。而后，我便忘不了她了。“

“在世人眼里，她是邪魔外道。”

“我们为世人所不容。”

“仙门百家，向我讨一个说法。”

“那一刻，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忍见我为难，不忍我被她所累，所以……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没有保护好她。”白衣剑客脸上显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小初沉默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安慰他。

那是一段怎么样的遭遇啊。让人惋惜，让人心疼。

她突然理解了，为何眼前这个白衣剑客会如此沉默寡言。

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值得他倾诉的人了。

寸寸青烟，寸寸生花，最后只化组一声叹息。

唯美。动听。

（五）

夜里。

酒客食客皆已散去。喧闹的客栈，终是安静了下来。

那白衣剑客依旧立于檐下。

小初思忖着要不要送一壶酒过去，走近后，却又有些犹豫。

这时，背对着她的白衣剑客却突然开口。

“我明日便会离开。”

不知是说与谁听。

小初微惊，可仔细想想，却又不觉得意外。

因为。这是客栈。而他是客人。

“您以后，还会来吗？”小初轻声细语。

“不会了。”

“那真是遗憾了。”

白衣剑客的眉宇间凝着疲惫，浓厚的忧伤。

一时之间，惶惑无语。

小初辗转离去，心底却泛起一抹涟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局促。

可惜。这是客栈，而他只是客人。

（六）

第三日清晨。

白衣剑客离开了。

他的离开，不留一丝痕迹，安静得不像话。

不知为何，小初的内心陡然扬起一抹苍凉。

一瞬间，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像是蒙上了江南的烟雨。

回首，烟雨朦胧，雾霭斑驳。

归人，或是过客。重逢，或是离开。行至山穷水绝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散了吧”。

（七）

拐角处，一个黑衣少年正等着白衣剑客。

“蓝湛，见到她了吗？”黑衣少年手握竹笛，看着来人问道。

蓝忘机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她虽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但至少，她现在很好，不是吗？”魏无羡仰天微叹，伸手轻轻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

曾经的相濡以沫，在眼前浮现。蓝忘机回头朝着酒楼的方向又深深的望了一眼。

那一眼，在如同着梦魇般的烟雨中氤氲而生的寸寸青花，如梦似幻。

只如同一阵青烟飘过，此后却悄无人烟。

忘了，忘不了。

都回不去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