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我叫初闲。”

“我娘，曾是岐山温氏的客卿，人称素手医仙，雨舟散人——初锦。”

“我爹，是眉山虞氏的老四，虞长吟。”

“十年前，温若寒从大梵山取走阴铁，生灵涂炭，而后我娘亲随我爹爹叛逃了。至今下落不明。多半是已经不在了。”

……

“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

“如果，还能有将来，我就留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好疼。

回忆仿佛清晰的带着疼痛。

左肩处剧烈的疼痛让她轻微的痉挛着。睡梦中的初闲皱着眉头，紊乱的喘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却依旧如雪般清冷。

黑暗中，似有人轻轻搂着她，温柔而有力，却始终小心翼翼的。

他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仿佛无声的慰藉，令初闲内心为之震颤。她只觉得一股温暖的灵力运转在她体内，仔细的梳理着她的经络。

那是一种怎样的令人眷恋的温暖啊。熟悉又难忘。

娘亲说，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它可以蛊惑人心，可以让人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职责，甚至忘记自己的命运。

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

空气中氤氲而出淡雅的兰花的芬芳，袅袅如轻烟，依旧沁人心脾。柔软整洁的床铺。抬头便是印着蓝花的天花板以及姑苏蓝氏的卷云纹。

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熟悉。令人怀念。

这里的每一寸记忆，都是曾经。

哦，对了。

还有蓝忘机。

初闲缓缓将目光移向一侧，隐约看见自己的床边端坐着一人。白衣胜雪，雅正端方。

是蓝忘机。

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后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她清楚地感受到左肩的伤口已经上完了药，被小心仔细的包扎好了。低头见自己身上的赤色纱幔也已经不知去向，只穿着素色的单衣。

蓝忘机察觉到身后的人有所动作，回过身来轻轻的扶起她，动作极尽温柔。

初闲默默地凝视着蓝忘机，任由他扶起自己，不使半分力气。

他依旧是当年的气质，精雕细琢的五官，皎皎君子的模样犹如山尖皑皑的白雪，容颜倒是愈发清俊了。他的眼眸颜色极浅，却深不见底，仿佛藏着一整片深空，闪烁着潋滟动人的神色。她迎着他的目光，凝望着他，仿佛就这样翻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

而后在他的目光中，坠落下去，便万劫不复。

她怎么忘了，这世间万千美景，就在你蓝忘机的眉眼之间，缱绻万千。她忽然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颊，但刚伸出的手，却蓦然地停在了半空。

“自古正邪不两立……”

初闲的脑海中顿时闪过这一句话。

她在做什么？眼前的人可是姑苏蓝氏的含光君蓝忘机啊，是她不能沾染的皎皎君子。

她猛得打算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却突然被蓝忘机一把握住。

初闲心下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发现纹丝不动。握住她的这只手很用力，却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疼痛，反而很温暖，暖到人心底深处。

蓝忘机也定定地望着她，那目光沉静地如同湖面一般，亲切又温和。

蓝忘机其实是很温柔的，她一直知道。只是没想到，再次重逢居然会是这个局面。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角发酸，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涌上了眼眶，闪着晶莹的光芒。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朦胧，他的面容在她眼里渐渐模糊，像蒙上了一层薄纱。

空气中仿佛散落了浅浅的芬芳，带着淡淡的甜味，引入遐思。

蓝忘机凝望着她，她此刻憔悴又虚弱，似乎记忆里的她一直是这样，一不留神便让自己受一身的伤。娇小，柔弱，却又如此倔强，甚至是咄咄逼人。

但是，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她。从来没见过。

刚找到她的时候，她那样歇斯底里、那样疯狂。那似乎是她唯一一次，在人前展示自己的真实情感。也是第一次，他触摸到她内心的痛苦，深沉却又无奈。此刻，睡梦中的她依旧轻轻颤抖着，紧握着防身的兵器，自始至终噩梦环绕，跟当年在玄武洞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低头敛眉，默默地握住她的左手，那只手上有旧疾，正是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时留下的。是因为云深不知处，是因为他。

思及此初，蓝忘机不禁有些后怕。当时，他要是再来晚一步，也许，他们又会那样错过。

而到那个时候，他又要到哪里去找她？他可还能找到她？

不过，怎么样都好。

终于抓到你了。

此刻的她，面色惨白，唇色暗淡，璎珞般的重瞳里噙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清瘦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中飘摇的落叶，却给人一种铮铮傲然的气质。

蓝忘机清楚的记得，她的眼眸清澈旖丽，像是夜空中点亮的星星，就像此刻。

他不禁伸手触上了她的面颊，指腹处有淡淡的温度传来，而后他轻轻覆上了她潋滟的双眸。

初闲只觉得，刚刚还在发出胀痛和酸涩的眼角，现在被温暖的手覆盖着。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划过蓝忘机的掌心，顺着初闲的面颊滴落在地。

一滴。两滴。三滴。

最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倾泻而下。

蓝忘机心底微微一疼，轻轻出言安抚，温声细语，“别哭。”

他的声音本就惑人，低靡清浅，在如此温柔的熏陶下更是让人心底的坚强全盘崩溃。她哭得很凶，却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倔强倨傲得让人心疼不已。

蓝忘机轻轻的拥抱着她，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却又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左肩到后背的伤口。他身上的隐秘的兰花香，是独属于蓝忘机的兰香，让人心神安定。不知是不是错觉，蓝忘机的这一抱，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将她揉进了自己的骨血，她似乎能够感觉到在他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有着灼热的感情，浓烈又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止住了哭泣。她轻轻的推开他，背过身去伸手抹了一把脸颊上残留的泪水。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从何说起。

一时间，竟是惶惑无语。

你为什么不问我，问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是不是杀了人。

又或者，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又一品灵器朱雀，身上的寒毒解了吗。

只是，你为什么不问。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初闲背对着他问道。

沉默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倾轧而来，让人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

“……”蓝忘机的沉沉动了动嘴唇，话语到嘴却幻化成了一声浓重的叹息。

他们之间曾有过相当亲密的接触。

蓝忘机，知礼守礼、繁文缛节。自当是要对她负责……

这才是蓝忘机啊。

可是，为什么，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始终不是。

仿佛夜间凉风瞬间拂过，透过单衣，初闲似乎感到丝丝凉意渗进心底。

她下意识轻轻蜷起了胳膊。

缘深缘浅，一别经年，我和你之间，相望无言？

深夜。

云深不知处，白日里山清水秀。夜里，寂静无声，仰头便可看见零星的点点繁星，徜徉在浩渺的长空。

初闲着一袭素净的男装，白衣绣着姑苏蓝氏的云纹，显得素雅清丽，长发高绾，气质清冷出尘。

她走至房前，伸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请进。”室内的泽芜君，嗓音温润一如往昔。

初闲轻轻推开房门，见蓝曦臣端坐在书案前。明黄的烛火闪烁摇曳，映衬着他的容貌愈发祥和。

“泽芜君。”初闲进屋后，对着蓝曦臣微微行礼。

泽芜君与当年别无二致，白衣点翠，衣袂洁白，令人望之可亲。

“初姑娘，身体可好些了。”蓝曦臣淡淡一笑，气质温逸出尘。

“已无大碍，多谢泽芜君。此番又承蒙姑苏伸出援手，感激不尽。多有叨扰，实在是……”初闲低低地说，面上有些许凝重。

“初姑娘，不必介怀。”蓝曦臣莞尔一笑，宽慰道，“在下也希望初姑娘无恙。实不相瞒，初姑娘还在人世，忘机他才可心安。”泽芜君微微勾起唇角，扬起一抹亲和的微笑，抬手便沏了一杯茶。

初闲闻言轻轻一敛眉，推却道：“我……和他……”

蓝曦臣闻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头轻呷了一口茶：“你们啊。”蓝曦臣略有些无奈，轻轻叹了一句，“初姑娘安心留在此处，其余的无需多想。”

初闲微微一抱拳，当作回应。此后亦不多做盘桓，飞快的离去。

蓝曦臣看着缓缓走远的初闲，沉默片刻。

起初，在他得悉初姑娘无恙的消息时，他的确是惊喜非常。不仅如此，见忘机也因此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这才真真安下了心。

只不过，初姑娘的身份特殊，将来可能依旧会有一番风雨，不知二人造化究竟如何。

但他也知道，这一回，忘机是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蓝曦臣轻轻一声叹息，举起手中的茶杯，茶香温润，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