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初闲轻轻推开房门,坐在床角,透过雕花的窗框,仰头便可见盈盈的月光洒在自己的衣袂上,似乎点缀了裙角那醉人的胭脂色。
她暗自思忖着,眉睫洒下一片阴霾。这月色,是那种会让人深陷回忆的月色。她忽然低下头,不敢多看。
这里离姑苏不远。江澄自然能把姑获鸟的事搞定,无需多担心什么。她突然好像尝一尝“梨花白”那辛辣的口味。
“可惜了,这么美好的夜色。”她突然一叹,眼里氤氲出几分悲伤。这样的月色,实在不适合沾染斑点血腥。可又偏偏逃不过这种痛苦。
眼瞅着一片乌云缓缓遮住了那皎洁的月光。空气中微风隐动,寒光乍现,杀气四散,夜空里几道模糊的黑影迅速闪过。
“浮灯”瞬间出鞘,化身成赤色的朱雀,周身浴火,绯红的剑光挡住眼前飞驰而来的刀刃。初闲赫然射出几枚银针,击落突然袭来的暗器。
足见轻点,她立刻急退数步,赤色的衣衫翩舞。
这次的对手不一样,比以前追杀她的那些人明显要强很多,得尽快脱身。
思及此处,初闲抬手便是一排银针,一个旋身,已然从窗口翻出,落于屋顶的青瓦。紧接着,几抹黑影紧随其后,落在了屋顶上,几步之遥却将初闲包围。初闲一眼扫过杀手们手中紧握的兵刃,只见那刀口微微泛着青紫色。
月色愈发暗沉,乌云朦胧缠绕,缓缓遮掩了夜空,阴霾洒遍,空气中湿气濡染。
“看来今夜必是一番血战,对吧?‘浮灯’。”初闲面色冷凝,眼中酝酿着磅礴的杀意。左手有旧疾,硬拼不过。这次的杀手不仅杀招狠厉,而且这刀刃上还淬有毒药。
“浮灯”化身朱雀,身后是一道赤色的光晕夹杂着明晃晃的火焰,像吐着信子的蛇一般缠绕着初闲。
细密的雨水从天空淅淅沥沥的落下,在夜风中扶风摇曳,而后轻轻落在鳞次栉比青瓦上,沿着屋檐滑落溅起层层水花。
当真是阴雨霏霏的深夜。
她伸手运足灵力,猛然一掌击向右侧的黑影,身形迅猛。而后她借力在空中一翻,另一侧的黑影早在一旁等着她,森冷的剑峰已靠近她的脖颈儿。这显然是一手狠辣的杀招,想要直接取她性命。“浮灯”顿时轻叱一声,红光一闪化身成一团火焰猛然将那黑影击退数步,那黑衣人沾上了火焰从高处坠下,顿时奄奄一息。
雨势越来越大,渐渐有了滂沱之势。冰凉的雨水浸湿了初闲的发梢,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流淌进衣衫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赤色的纱幔沾染了雨水在夜空下是一片骇人的暗红色。
初闲心道不好, “浮灯”是火属性的一品灵器,在这样的雨天,灵力会变弱。只见朱雀在雨中哀鸣几声,又变回了那柄赤红色的短剑,周身火焰尽数熄灭。
眼下,只能搏一搏了。
她手握赤铜短剑,扫了一眼剩下的两名黑衣人,把心一横,飞快的射出几枚银针。眼前的黑影抬起手中利刃一挡,下一瞬初闲的身影猛然前倾,悬在空中的身体,顺势一击而下,那黑影猛然一刀迎上。初闲眼神一凛,竟迎着刀刃直直而去,硬生生任由那刀锋削过她的左肩,而后她欺身而上,一刀割破黑衣人的气管。这几下动作犹如电光石火,那黑衣人显然没想到初闲竟有此一招,愣是瞪着大眼睛断了气。
初闲目光森然,左肩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伤口中了毒已然泛着令人惊骇的青紫色,此刻沾染了雨水又是一阵剧疼,让她唇齿颤动。她皱着眉,冷厉的望向身后仅剩的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见初闲负伤中毒,朱雀也失去战斗力,低低开口,“交出五毒珠。”
初闲闻言,眼神飞速闪过一丝涟漪。
不对。
一直以来,温氏余孽的确在追杀我,但是他们应该清楚的知晓,五毒珠早已不在我手上了。
是有人打着温氏的旗号想要除了我吗?
“痴心妄想。”初闲嘴角淌下一丝血,扯出一抹冷笑,“太小看我了。”
话音未落,那黑衣人脚下顿时闪现一个巨大的阵法,灵力以磅礴之势席卷而来,瞬间将那黑衣人整个倾吞。
初闲得此空隙,立刻足见一点,翻身进了小巷深处。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速离去。
不知道逃了多久,周身都被湿漉漉的雨水和血水浸透,渗透进她绯红的衣衫。如此发力奔跑,扯动到了伤口,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初闲面色青紫,强压着喉头处上涌的血腥气,飞快的封住自己周身的几处大穴,凝聚着灵力将毒素封印在丹田处,几番运转,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左肩处的刀伤由上至下到背部,伤口很深,正往外泛着黑血。她面色苍白,勉强伸手朝着穴位扎了几针止住血,体内更是翻江倒海。
这种毒以她的医术应该可以解,要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客栈,是一定不能再回了。
恍惚中,天色就渐渐泛起鱼肚白,白光迁移。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但是这雨却越下越大,朔风凛然带着冷彻心底的凉意,黯然扬起一片肃杀。
初闲勉力扶着墙,淋着雨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泥泞的土地。她只觉得胸口剧疼,眼前一片模糊,脚步虚浮无力。短短的十几米路,竟然让她觉得好像一辈子这么远。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就是她!她用的武器,跟那几个弟子身上的伤口一样。”
初闲惨白着脸吃力地回头,皱着眉望着眼前赫然出现的这一大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
宗门弟子?怎么回事?
“姚宗主,就是此妖女,杀害你宗门弟子的。”为首的一名老者看着初闲捻了捻须。
“欧阳宗主,此次多亏你通风报信了。“姚宗主连忙嘘寒了几句。
“妖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姚宗主厉声呵斥着初闲。
初闲此刻已经几乎无力站稳,剧疼伴随着透骨的凉意排山倒海般倾轧下来,胸口处仿若巨石压着让她无法喘气,伤口处的疼痛已然麻木。她一手勉强撑着墙,面色惨白,紧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夜里刚有人追杀我,白天就有宗门围剿, “浮灯”在雨天不能化形,我又身中剧毒。
太巧了。一切都太凑巧了。
是有人在布局截杀我。
会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
她满心怅惘,自重出江湖以来,这样的日子还少吗?我居然还要问为什么……
根本没有为什么。
初闲沉默半晌,突然颇有些轻蔑的轻哼了一声。她目光随意地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什么宗主,自诩名门正派,这么多人围剿她一个负伤的女子,真够道貌岸然的。
“妖女,你休得猖狂!你屠杀我宗门弟子,究竟为何?”看到此女子根本未把自己放在眼里,姚宗主怒不可遏的瞪圆了眼睛,想要上前发难,但却被一旁的欧阳宗主拦了下来。
“我今日就替天行道,在此诛杀你这妖女!”
“你连尸体都没有检查,就说是我的武器杀的,未免也太荒唐了吧?”初闲咬唇嗤笑,你这样子,还不是看在我现在受了伤,又没有灵器朱雀护身。否则,怎敢动我?
“你这妖女,还想要狡辩!”
见此场景立刻有宗门弟子纷纷拔剑上前,将初闲团团围住。
初闲冷眼看着步步逼近的宗门弟子,神色凛然,绝美的面容此刻带着肃杀与倔强 “你们想要五毒珠,还是‘朱雀’?”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和绯红的纱衣,紧贴着她的身型,窈窕曲线一览无余。
“妖女,你欺人太甚!”姚宗主顿时一阵气结。
初闲微微皱眉,听着这话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不闪不避,满目森然。
又来了,都习惯了这样刀口舔血的生活了。
“你们杀过不少人吧?”初闲嘴角一抹冷彻心底的笑意。她直勾勾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所有人,锐利又凶狠。
“我们杀的都是奸邪之人。”姚宗主大声疾呼。
人群喧闹着,人们各种各样丑陋的嘴脸。
“每一次都这么努力的找着大义的借口,不累吗?!”初闲的眼神中隐隐有着淡淡的疯狂。
“想杀我,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何故费尽心力的去找一个借口,制造一个借口去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对,因为你们自诩名门正派。所以一定要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道貌岸然、刚愎自用,自私虚伪。”
“可自己这一辈子,却仿佛获得心安理得,对着所谓的邪魔外道喊打喊杀。”
“你们真是太可笑了……”
一瞬间,初闲的面颊上仿若有一丝清凉划过,坠在心底,激起层层澜漪。似乎是苍天落下的雨水,掩盖不自觉落下的眼泪。
“你这妖女,不得好死!”欧阳宗主显然被出现这一番话气得不轻。
“杀了她,为民除害!”
“对!杀了她!”
身边的宗门弟子拿着兵刃,愈发靠近她。
初闲只觉双腿已然发软,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神情有些恍惚。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歇斯底里、痛彻心扉。对啊,她早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又有什么可怕?
无论是淡漠的,神秘的,无奈的。她总是让人觉得从容、清冷、甚至出尘。
也许她与蓝忘机很像,蓝忘机是那种清高、不食人间烟火。而她是饱经沧桑后的洒脱,仿佛什么都看淡了。
只是现在,她那寂灭的眼神,仿佛能够冻结所有,直截了当的话语却让那些叫嚣着的名门正派错愕不已。
娘亲是岐山温氏的妖女,爹爹则是受到妖女蛊惑的败类。她自小父母双亡,东躲西藏,无缘承欢膝下,一生都在承担着骂名。
难道,她不怨吗?
那些一丝一缕的疼痛,侥幸在心底深处汇成了河,最后滴漏成无尽的呐喊与饮泣。
她怎么能不怨?她曾经无数次的怨上天不公,怨世事无常,可是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她告诉自己只要足够的漠然,就可以对一切无执无念。
无论多少苦痛,可她还是执着于生存,执着于自由。所以一直以来,她不想要有牵绊,无执无念,最好。
但是,偏偏有一个人,总是会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
这个人真的太讨厌了。让她不能再继续潇洒,让她变成了一个具有贪嗔痴恨恶欲的俗人。
这个人就像是一抹清澈皎洁的月光,凛凛不可犯,却能直直的照进心底。
她忽然想抬头看看,不知道还有没有月光会照在自己身上。只是当她仰头一看,倾盆大雨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彻骨。
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哪有什么月光?
姚宗主见她已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便运足气力便朝着初闲一掌劈来。倏忽,半空中一道白光闪过,以凛然之势击开了姚宗主的掌势。
初闲觉得耳畔隐约响起了几声熟悉的琴音。
众人还未有所反应,只见一道翩翩白影落下,一身霜华,不染一尘。
“含光君!”
“是含光君!”
“含光君,你来得正好,帮我们诛杀此妖女。“姚宗主仿佛看见救星一般。
蓝忘机一身白衣,雪华素练,手握避尘,刀削一般的面庞透着如同白雪般的疏离冷彻。
“此人,我要带回云深不知处。”他的声音低靡悦耳,声色平静,言语有礼。但话音之中,却带了明显的压迫和威信力……
众人满脸震惊。一时间竟无人言语。
“你凭什么带走此妖女?!” 人群中似乎有年轻的宗门弟子突然喊了一句。
蓝忘机只轻轻的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不怒自威,气势逼人,那眼神冷冽的让人心惊,那人只得无奈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含光君,弟子年幼不知礼数,还望海涵。“姚宗主见状心下掂量着含光君不好惹,忙出来打圆场,他微微一抱拳,“但是,此妖女屠杀我宗门弟子,今天。无论如何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对啊!杀人抵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啊。”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人群中便又再起了一阵涟漪。
蓝忘机却完全不为所动,恍若未闻,但眼里的决绝却没有丝毫变化。
初闲只觉得耳边嘈杂纷繁不断,抬头似乎隐约看到了一抹洁白的身影。胸口一阵剧疼袭来,眼前骤然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是不是每一次,我在心里对你的呼唤,你都能听见?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仿佛看见月光照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