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モリカワ シオン少主（谷川诗音少主）。”

那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沐寒音刚刚因那碗热粥而泛起的一丝暖意。她握着发报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仿佛要捏碎这冰冷的金属。血液里那股属于“谷川诗音”的、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本能，几乎要冲破“沐寒音”竭力维持的躯壳。

“……讲。”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日语回应，声音低沉而稳定，听不出丝毫波澜，与方才那个在黑暗中无助颤抖的女子判若两人。

“嗨。”对面的男声毫无感情地继续，“‘清风计划’进入第二阶段。目标：虎头山八路军独立支队核心指挥层动态，及周边区域兵力部署详图。限期十五日。此次任务至关重要，关乎帝国在鲁中地区的战略推进，不容有失。”

沐寒音的心沉了下去。核心指挥层动态，兵力部署图……这远比之前任何一次任务都更直接、更致命。这几乎是要她亲手将周卫国、将李勇、将整个独立支队推向绝境。

“虎头山戒备森严，周卫国其人更是心思缜密。获取如此核心情报，难度极大，需要时间。”她试图周旋，声音里刻意带上了一丝为难。

“少主，”对面的声音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请勿忘记您的身份，以及您是如何走到今天的。谷川家的铁血之名，不容玷污。家族资源，必要时可为您提供有限协助，但主要行动，需由您亲自完成。十五日，这是最终期限。期待您的好消息。”

通信戛然而止，那幽绿的指示灯熄灭，小屋重新被黑暗和死寂吞没。

沐寒音维持着接听时的姿势，久久未动。黑暗中，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十五日……核心情报……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也绝不能完成的任务。

她缓缓放下发报机，将其重新藏好。动作机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她走回桌边，看着倾洒的粥和空碗，那一点点人间烟火的暖意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冻结。

她想起了周卫国。想起他递过粥碗时温和的眼神，想起他按在她手臂上那宽厚温暖的手掌，想起他说“晚上的事，别多想”时沉稳的力量。他是她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的暖意，是她拼命想要抓住的、通往阳光的稻草。

可如今，这稻草之下，却是万丈深渊。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周卫国，那种男女之情对她而言太过奢侈和模糊。她只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她似乎能暂时忘记“谷川诗音”带来的血腥与冰冷，能感受到一丝作为“沐寒音”存在的安稳。她贪恋这份安稳，害怕失去。

而现在，家族的指令像一条冰冷的锁链，要将她重新拖回黑暗。她几乎能预见到，如果她执行任务，周卫国那双信任的、温和的眼睛，将会如何被失望和愤怒取代。那对她而言，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令人恐惧。

可她有选择吗？自己悄悄来到虎头山这个地方，竟然还能被家族发现，给自己布置任务，谷川家的长老会，谷川家到底渗透了多少，又知道多少。“谷川诗音，呵，谷川诗音。”

“谷川诗音”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血脉，更是她无法摆脱的过去和枷锁。她手上沾染的鲜血，谷川家内部那些被她以铁血手段镇压下去的亡魂，都在时刻提醒她，她早已回不了头。背叛家族的下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毁灭，可能还会牵连到她仅存在意的人——比如，那个给予她短暂温暖的周卫国。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缓闭上眼。内心两个声音在疯狂撕扯：一个是冷酷无情的谷川家少主，为了生存和权力可以不择手段；另一个是渴望光明和温暖的沐寒音，不愿伤害那个给予她信任的男人。

最终，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不能暴露，也不能完全执行任务。她必须走一条更危险的路——拖延，周旋，甚至……像曾经的母亲那样，传递经过精心篡改的、半真半假的情报。这如同在悬崖边舞蹈，一旦被家族或周卫国任何一方识破，都将万劫不复。况谷川家的长老会，终究是留不得了。既然要毁了谷川家，那何不彻底点。

她重新抱起那柄冰冷的长刀，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刀鞘上。这柄刀曾饮尽族人的鲜血，助她登顶权力之巅，如今却成了她唯一能汲取冰冷力量的依靠。

“周卫国，星哥……”她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复杂情愫，“对不起……我可能，终究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无助和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保护住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她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夜色更浓，虎头山沉睡在寂静中，而沐寒音——谷川诗音的内心，却已掀起了一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注定血腥而孤独的风暴。她握紧了刀鞘，仿佛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冰冷，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