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这是林晚城第三次被雷声惊醒。

立春过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不似之前那般寒冷。每到这时，杭县便七天无晴日般下着雨，时而伴随着振聋发聩的惊雷。

抬眼望向窗外，东方早已泛起了鱼白肚。林晚城实在睡不着了，侧身端详着张佩云的睡颜——高挺的鼻梁，朱红的嘴唇，一双丹凤眼紧紧眯着。

唔……军爷生的果真好看……如果忽略掉身上的伤疤的话。林晚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好看的人儿，为何不去饱读诗书去做一名风流倜傥的才子书生，偏偏要去从军呢？

手指轻轻抚过睫毛，一向睡眠较浅的张佩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伸手将林晚城搂了过来：“还早，要再睡一会儿吗？”

“外面雷声好大，睡不着了。”林晚城的语气中仍带着一丝困意，掀开被子转过身去：“别搂着我了，怪热的。”张佩云伸手替他将背角掖了掖：“惊蛰乍寒乍暖的，等过了春分才算暖和了。”林晚城往张佩云怀里钻了钻，未再动身上的被子：“可我还是睡不着……”

张佩云拾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寅时三刻了，要起床吗？”林晚城点点头，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一番洗漱过后，林晚城睡眼朦胧的坐在餐桌前，才注意到张佩云早便叫管家备下了早点。

“曾听你说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你都爱吃，我便都准备了一些，你看你想吃哪个？”林晚城立马皱起眉来：“我知你军府有钱，但也不能这么破费吧。”话虽这样说，手上却早已动起了筷子。

张佩云在他对面坐下：“今日有何打算？”

“回戏园。”林晚城脱口而出，“我总不能日日赖在你军府吧，戏园那边还有事情需要打点。”

张佩云停下筷子：“那不知林公子可否赏脸给我唱段牡丹亭呢？”

“你若想听，我唱便是了。”林晚城极不情愿的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幽怨。本来想唱西厢记的，真不明白这军爷对牡丹亭到底有何执念。

离开军府之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大半。二人撑着油纸伞并排走在杭县的巷子里，一路无言。直到戏园的大门近在眼前，林晚城才开口道：“军爷进来坐坐吧。”张佩云本想送他到戏园大门口便走，过了午后再回来的。此言一出，却仿佛丢了魂似的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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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园的后台，林晚城正往脸上涂抹着油彩。笔刷轻轻抚过脸颊，缓缓睁眼仔细端详，才落下第二笔——戏曲这东西，疏忽大意不得。张佩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垂眉望着林晚城的侧颜沉思：若小花旦是女娇娥，那绝对是个美人坯子罢。

外面一阵嘈杂。几声叩门声响后，后台的门便被打开，来人是林晚城的一位师兄：“晚城，你带了人来？”“嗯，带了。”林晚城从镜中瞥见了来人，继续描绘着眉眼。那人见林晚城身边坐的是张佩云，便未再多言，只催促一句快些便匆匆离去。

几刻过去，林晚城撂下了笔，娴熟的套上了戏服，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佩云：“不知军爷可看够了没？”张佩云一时未反应过来，脑中的想法便脱口而出：“小花旦，你说你若是个女娇娥多好？那可绝对是个美人啊。”林晚城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从后台出去。

戏幕起，锣鼓声在耳畔响起。林晚城身着霓裳戏服，比起兰花指款款走上戏台。轻启朱唇，水袖一翻，银铃般的声音和着胡琴，颇为乖张的戏腔便婉转而出。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声音轻柔处，婉转动听。

张佩云选了个稍一抬眸便能与林晚城四目相对的角落坐下。抬眸静静看着林晚城巧笑嫣兮，手中折扇开后又和。在转身的一刹那，林晚城与他对视几秒，然后眨着一双桃花眼冲他微微一笑，脸颊旁的酒窝若隐若现。

林晚城是他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戏幕落下，曲终人散。戏园中嘈杂之音此起彼伏，皆是对杜丽娘的惋惜之意。

张佩云绕到戏园的后台，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林晚城身后，伸手一把环住他。正在卸妆的林晚城挣了几下，正欲回头辩驳，却恰巧撞上了张佩云的一双凤眼：“军爷？”“嘘——”张佩云抬起一只手指挡在林晚城的嘴边，“让我抱会儿。”说罢将头埋在林晚城的颈窝里。“去去去，谁让你抱。”话虽说着，林晚城却十分乖巧的不再挣扎。

良久，张佩云才缓缓松开林晚城。

“军爷，”林晚城抬眸，一双桃花周围带了些红晕，“军爷让我唱牡丹亭我便唱了，不知军爷可还欢喜？”

“难不成小花旦还和我要报酬？”

林晚城眼神迷离着点点头。

张佩云轻笑出声，轻轻捧起林晚城的脸颊，缓缓压上泛着粉红的薄唇，而后又迅速离开，只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够了吗？”

林晚城舔了舔嘴唇，白嫩的脸颊上飘过一层绯红。垂眸见骤然注意到了门前的一抹身影。

“什么人！”

张佩云即刻转身，却只捕捉到了一丝黑色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