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深夜惊醒不得安

　　她就像一只坠落陷阱的鹿，却不敢发出求救的哀鸣，只会将猎人引来的更快。于是只能满怀着痛苦在腹内压抑，却不敢露出痕迹。

　　她时常感觉自己如同被炙烤在熊熊烈火，又仿佛沉溺于冰冷海水。时而愤怒，时而绝望，最悲伤的是，沈婉儿无处可说，甚至连枕边人都不敢相问。

　　那封信纸虽然已付之一炬，但上面的字却时时的浮现在沈婉儿眼前。只要想起来，她就能在脑海里一步一步地还原哥哥死亡的步骤，就像哥哥重新又在她面前死了一遍又一遍。

　　而最为讽刺的是她成为了范闲救出言冰云的唯一线索，从而让范闲向上衫虎证明了他的能力，哪怕不知情，她也是哥哥最后死亡的推手。

　　哥哥死前是否也猜到了？

她想，是不是只有自己像个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事实，言冰云也知道，明明是自己的丈夫，明明知道她对哥哥的死有多么恨，却还是选择了隐瞒真相。

　　不对，也许是因为知道她的恨，所以才更加地不肯让她知道。沈婉儿看着院内的莲花池想到，说不定言冰云以为这样能让她不知情的快乐生活下去。

　　院内的莲花池是言冰云特意为她开挖移植而成的，他对她很好，成婚多年百依百顺，即便无子也从未责怪，还自己揽了这个责任。

　　她看着池边的莲花，在午后的阳光下盛开的更加灿烂，浅粉的花瓣与碧绿的荷叶，在水中高低有致，随着清风徐来微微摇曳，美得就像她成婚以来的梦境一般。

　　可再美的梦境，也会有醒的一天。从拿起纸张的那天，沈婉儿的梦就毁得支离破碎了。

　　她曾经以为嫁给言冰云，成为言府人，说不定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因为太孤单了，太害怕了，所以当她觉得自己再有家人是多么幸福，值得珍惜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想，说不定这不是补偿，而是惩罚。上天就是为了惩罚她，害死了哥哥，所以才会给她这样一个美妙短暂的梦，再狠狠打碎。

　　莺儿脚步匆匆的跑来，看了一眼周围，池边开阔确实无人，这才靠近禀告沈婉儿：“小姐，你要我传的消息我传出去了。只是小姐，姑爷那儿你不再想想吗？”

　　沈婉儿点了点头，又看向莲池，眼神哀伤，却突兀的说了这句：“莺儿，过两天，我把你送出去吧。”

　　“小姐，我不去！”莺儿抬起一张秀气的脸，神情决绝的说：“我知道小姐要做什么，这府里没有人比我更安全。”

　　“你走吧，我不想所有人都在痛苦里。”沈婉儿微微哽咽，却没有再说。

　　“小姐，我从北齐来这儿就是为了陪着你，我的命从来就是和你一起的。”

莺儿低低的发誓，她抓住了面前的小姐，她就是小姐救回养大的，怎么会抛弃她呢？

　　沈婉儿再没有说话了，她只是又静静的看着这荷花灿烂的池子很久很久，夏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她却还是觉得冷，从心里冷到了骨头缝间。

　　直到日头西斜，翠翠才找过来，她打小被养在沈婉儿身边宠惯了，便是豆蔻之年了还是小孩气十足。

　　一张稚气的圆脸上不免抱怨道：“少夫人最近怎么了，老是跑来看花，一看就是一整天，都该用膳的点了。”

　　莺儿知道沈婉儿情绪不好，连忙打岔：“是是是，还是我们小翠翠最懂事了。”说完还去捏了一把她的脸。

　　翠翠连忙躲到沈婉儿身后，做了个鬼脸：“少夫人，你看莺儿姐姐就会欺负人。少爷今日回来的早，已在院中等您了呢！”

　　婉儿摸摸翠翠的头，被她的快活天真打动。这是她自己曾有过的样子，可惜，现在自己剩下的不过是披着的一张表皮了。

　　莺儿还在担心沈婉儿的情绪，却见自己家的小姐已经镇定自若的笑着往院内走了，恍若无事发生的样子。

　　到了院里，晚膳已经摆好，沈婉儿姗姗来迟，浅笑着对言冰云问道：“言大哥，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倒是我晚了。”

　　“婉婉，坐吧。”言大人不复在外的铁血手段，眼含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前些日子。。。忙了些，今日事少，便想早些回来陪陪你。”

　　沈婉儿知道他未说出的是陈萍萍之死，想必就是事后陛下暂时打消了对言家的疑心，他回院内做事只怕也困难重重，此事带来的影响何其大，监查院内部要达成一致，处理后续也只怕极为棘手。

　　“既然这样，言大哥多吃些吧。”她起身夹了些菜肴，送到夫君碗里，自己没怎么动筷，只看着男子吃饭，眼神眷恋的在他脸上流连。

　　吃完饭，翠翠和莺儿都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言大人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妻子，问道：

“你怎么了？是在担心我之前说的事么？”

　　沈婉儿只将自己埋入眼前男子的怀里，不叫他看清自己的神情，靠在他的胸膛上回答：

“言大哥，我说过了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的，家人自然要在一起的。”

　　“婉婉，这辈子碰到你真是幸事啊！”言大人冷峻的眉目完全放松，星眸里带着情意缓缓的笑道。

　　妻子只将他抱得更紧，纤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眼里难以言说的哀伤，真是幸事么？

可是她的幸福是拿着哥哥的命换来的，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假装不知呢。

　　这夜，她和言冰云相携入睡，却未能安枕。梦里是她的哥哥，沈重从小到大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下子是妹妹妹妹，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一下子是劝她离开言冰云，他只会伤害你。

梦里的她说着我不怕，哥哥却转瞬死在她面前，死去时双眼仿佛还在直直的看着她。

　　沈婉儿夜半惊醒，几乎以为是哥哥真的出现在这里，他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他在问自己，用哥哥的命换来的幸福，你快乐么？

　　她控制不住的双眼盈满泪水，却只能逼着自己一点点悄然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