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棋局之后,沈婉儿再未有机会与言冰云聊天谈心之机。一开始她并没觉出是言冰云有心避让。
可时日一久,却也发现不对。便是雅集诗会上,偶然相遇也是匆匆而过,言冰云态度冷淡客套,再不复前些日子两人的亲近。
只苦于哥哥近日因国战大败,四处查人缉拿拷问,也加强了府里的约束,令她不好出门,只暗自在想是否自己何处不妥,惹怒了心上人。
但与言公子相处,知他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他为人疏朗开阔,胸襟见识不凡。在她担心哥哥忙于公务,危险难测忧心之时,也时常体贴安慰,怎会因小事而耿耿于怀。
沈婉儿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想贴身丫鬟见她终日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忍不住告诉她,是主人沈重警告过言冰云,亦下了命令,让女仆侍从加紧看顾。
沈婉儿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哥哥是为自己好,却看错了人,言冰云与自己相处,从未逾越礼教,十分尊重于她。只诗词棋局交心,并非是那等攀附权贵的小人。
哥哥却派人警告,她明白言冰云是个极为骄傲之人。如此被错认,只怕再不愿与她相处了,想到此处,忍不住美人落泪峨眉长蹙。
沈婉儿想着去书房与哥哥说清此事,却不想听到冰云实乃庆国暗探潜伏之首,哥哥正与他人商量如何筹谋围捉,要将鉴查院在北齐的探子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沈婉儿不敢置信,却又知道哥哥最近下死手捕捉奸细,言冰云倘若被捉,不论真假,焉有命在?便立即寻机出了沈府,赶往报信。
她快马赶到言冰云住处时,言冰云尚不知缘由,本不欲相见却又想借此断了彼此念想。
只是沈婉儿步履匆匆,神色紧张,张口便劝他赶紧走,她哥哥沈重认为他是齐国间谍,正设下天罗地网捉他。
言冰云听闻此话,清俊面庞上本欲安抚沈婉儿的笑容消失,眉头微皱,电光火石间便想清此时局面。
沈重既然已知晓他的身份却暂时不动,只怕已有后招,此时即便逃亡,也必定九死一生。中间动用关系人员,只怕会叫沈重一网打尽。
潜伏上京数年,他周旋于敌国中重臣权贵各势力之间,殚精竭虑这才埋下一张谍网,岂会因自己求命而动用。
言冰云从入了鉴察院那天,已将死生抛开,一切为了庆国。倘若他被抓,上京各暗探谍部人员自会死守潜伏,除非陈院长命检察院之人携带信物而来,否则不会现身。
只是他自认自己这计划并无纰漏,扫尾干净,且军报送达之后,北齐战败求和,沈重疯狂查找刑讯审问也无甚结果,怎会此时找到他,莫非是出了叛徒?
既已决定不动用关系而逃,便是被抓住刑讯逼供,言冰云又岂会畏惧。要是能知道透露消息背叛庆国之人是谁,能反套取些消息,想办法传递出去,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而此时锦衣卫众人已觉出不对,立即入内缉拿。沈婉儿护在他身旁极力阻止呵斥,妨碍锦衣卫出手。沈重统领锦衣卫已久,积威深重,手下皆知他极为爱惜自己的妹妹,一时不敢强行动手。
言冰云虽感念沈婉儿情谊,却也不屑躲于女子身后,反倒制住沈婉儿送到一旁。走到锦衣卫众前,长身玉立,神情桀骜高声放话道“我人在此处,自不会逃,只是要抓我,且看看你们的本事吧。”
说罢取了腰间那看似玩物金玉相缀的剑便出手,剑既出鞘,方知不同,寒光逼人,刃如秋霜。
华丽剑鞘不过掩饰,正如这富贵公子不过是言冰云隐瞒身份的一个皮相罢了。
剑乃神兵利器.,主人言冰云亦然,剑术身法超绝,出招凌厉,剑剑致人死地,悍不畏死,毫无退缩之意。
众锦衣卫因上头下了死命令捉活人,只能围困拿人,无法出狠招,反倒叫言冰云一连刺死刺伤几人。最后使用车轮战将他体力消耗殆尽,才寻得破绽活捉。
自言冰云被抓之日,便被人用锁链捆住四肢,不得动弹,送入上京一隐秘所在。
连日来,沈重严刑拷打,行讯手段用过几轮后,言冰云不为所动,半字不露之下已身受重伤,不复初时的贵公子模样。
而沈婉儿以绝食为要挟,苦求哥哥几日后才获得允许来此探视。经过层层警卫暗探之下,这才得以相见。只看到原本丰神俊朗的心上人,遍体鳞伤,四肢被重锁束缚。
身在牢狱,言冰云虽遭受酷刑,虽难以动弹,却并未见怯弱之色。周身气势犹如宝剑出匣,经受砥砺,反更显锋芒。
言冰云见到沈婉儿,神色益发冷若冰霜,问她为何来此?
沈婉儿伤心却不知如何回答,垂首取出准备的饭菜,劝他多吃些对身子好,又拿出特意带来的披风给他合上,大小正好,针脚细密,纹路精致,想必是此前花了大功夫做好的。说道自己担心此处寒冷,多穿些总是好的。
言冰云却挣开披风,冷不丁打翻饭菜,说他并不需要敌人的可怜,沈婉儿神色哀婉,终于忍不住留下泪问他:
“我对你只是敌人么?你一直都在骗我么?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男子眼若寒潭的望着沈婉儿,看不到半点情意,一字一句不屑回道:
“我从未对你动心,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此话便如利剑刺穿了女子的心,从来先动心的人输的最惨,多情总被无情恼。沈婉儿已是泪眼迷蒙,伤心不能自已,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跑出了牢房。
他们曾同赏中秋月色,也曾以诗词相和,更在棋局上手谈交心,有过彼此没有明说的默契,也几度情愫暗生。
那些时日,她爱上的眉眼含情,神色温柔的公子是否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之后,便如泡影般消散。
沈婉儿走后,言冰云面带一丝自嘲之色想着自己为何不甜言蜜语哄骗于她,以她身份若是死心塌地倒也算是个好护盾了,怎么看着她难过落泪竟也会内疚,今日如此羞辱只怕能断的一干二净了。
对他好,对沈婉儿也好。如今这境地,只怕他命不久矣,沈婉儿被他拖着只能万劫不复。
他本应该是个无情无心之人,不该妄动情念,生出弱点软肋羁绊。而她忘了他或者恨他才是好事,似来此等腌臜之地探监这般的事情,于她并无好处。
她该被保护的很好,像初时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笑眼看人时带着温暖的光。
他知道自己做得对,但在看到地上染尘的披风时,却忽然的觉得在这囚牢中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