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通钧

天道之下，一切都无所遁逃。

　　

　　这天昆仑山来了意外之客。一青年男子，一少年，一少女。如果昆仑山有意识，它肯定会因为认出了熟人而倍觉欢喜。没错，那青年男子就是离开昆仑多年的东华。如今故地重游，他脸上却看不出开怀

　　

　　东华一行三人，一直走到昆仑山脚下，东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让另外俩人尤为不解。少年性子急躁，恨不得立刻就要深入昆仑腹地，但看着东华那怅然若失的表情却怎么都不敢开口。他身边的少女倒比他要冷静地多，悄悄伸出手按住少年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说。那少女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却正是跟着东华的那位狐族姑娘。她跟了东华一段时日，对这位仙人的脾性多少有一点了解，看起来是温和清雅的人，叫人心生亲切，但是性格与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样，他认定的事轻易绝对是更改不了的。这点狐狸姑娘在吃了几次亏之后牢牢记住了这一点，这人是招惹不得的。

　　

　　她看着东华怅然的神色，似乎昆仑山对他来说很熟悉一般，他就像看着故人一样望着这巍巍昆仑，眼中浮现一丝难得的温柔，但继而又被惯常的淡漠掩盖，了无痕迹。东华回过神来看着少年坚毅的眼神，收起心中的情绪，淡淡道：“我已经送你到昆仑，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少年闻言心中一慌，焦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要帮我……”身后狐狸姑娘赶紧叫了一声：“沉香！”看着少年委屈不解的神色，她平复了情绪，放低声音道：“沉香，别着急。”

　　

　　东华神色一冷，他看着那一脸倔强的少年，忽然笑了，他转头瞧着昆仑山那莽莽纵横的山脉，道：“我记得我只答应了带你到昆仑，何时说过要帮你了？”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无端叫人无法反驳。少年漆黑的瞳孔里写着愤怒，还有一丝茫然。

　　

　　“这个给你，好好修炼。”东华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到他手上，“你们好自为之。”他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最后目光停在狐狸姑娘身上：“我与你的因果就此了结了。”少年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女子，不明所以，不由暗暗握紧了拳头。看着东华转身欲走，他忙叫住他：“前辈，等等！”

　　

　　“还有何事？”东华的眼神落在他头顶。

　　

　　少年唇角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但到底没能说出口。他敏感地感到东华似是不耐烦，赶紧抛下心中犹豫，问他：“前辈为何答应带我到这里却不肯帮我？”东华听了他这话，认真审视起眼前的少年，本来只是受人之托，从没对他有太多的关注，但这下他觉得要好好瞧一瞧这胆大包天的小孩。

　　

　　少年面容清秀，身高才到他肩膀，脸上尤带着青涩，但一双黑眸格外幽深，里面装着满满的情绪，复杂交错，似是不甘，似是恼怒，又似是防备，让人觉得这人天真无畏，却偏偏喜欢不起来，想要把他赶走吧，偏偏又心生怜悯，种种观感之下，东华虽然觉得这小孩用力可嘉，但是很遗憾，还是不喜欢他。只因为透过他的眼神，他能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前不久，那个人还满脸憔悴地出现在他面前，死了心一般，哀戚对他恳求：“师叔，你把他送到昆仑吧。”

　　

　　沉香，不好意思，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已经玷污了另一个人的人格。我不会帮你，因为我不想；我也不能帮你，因为这与我无关。东华面无表情地想着，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凉薄。

　　

　　他对上少年的双眼，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淡漠双眸撞进少年心底，他轻轻启唇答道：“你记住，我带你到昆仑不是帮你，只是受人之托。你要我帮你，凭什么？”凭什么？这话深深镌刻到少年心里，他很想说，凭我要打败那个人！凭我要铲除邪恶！凭我要救我的母亲！但在那双冷清无情的眸子之下，他这些理直气壮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他任凭那双冷眸从他身上略过，移开，依旧无言以对，最后还是看着那道俊逸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远处。

　　

　　少年久久注视着男人消失的地方，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酝酿、发酵，继而慢慢消失，如果不是狐狸姑娘一直担心地看着他，都发现不了他这点毫不起眼的变化。

　　

　　狐狸姑娘如烟的美目写着淡淡的担忧，她看着沉香，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劝道：“沉香，我们走吧。”

　　

　　少年收回目光，停驻在她脸上，神色跟着变得柔和，一下子有了少年人应有的纯粹和青涩，他看着一直伴随在他身边的姑娘，坚定道：“我一定能做到的，叫他们看着！”在狐狸姑娘眼中，散发着光芒的少年格外迷人，就像清晨的夕阳，正午的阳光，晚上的彩霞，光彩熠熠，叫人移不开眼。她看着少年的双眼，柔柔地笑了笑，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柔软温暖得说不出话来，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了结了与那位仙人的因果也不算吃亏，与其漫无目的地寻觅，还不如就此停留，大千世界的美丽又怎么及得上这一刻的心悸的美好？她不由得离着少年更近了些，再不说什么，与他一同踏上未知的旅程。

　　

　　终于摆脱了跟着他不放的两小，东华着实大松一口气。他带着只小狐狸已经够麻烦了，却没想到自家师侄杨戬找上门来，又给他托付了一个大麻烦。想想自家师侄那性格……东华顿时觉得棘手，又不禁同情他“多姿多彩”的命运，这实在是……奈何实在是拒绝不了，还是览下了这一桩麻烦事，想自家师侄用心良苦，偏偏那沉香小子傻得可以，非但理解不了他舅舅的深意，还不肯领情。桀骜难训，真叫人头疼。

　　

　　他正想着，突然看到迎面而来的杨戬，停下脑海中这许多想法，脸上浮现出惯常的笑意：“这下放心了？”他看着这位师侄，颇为和蔼。好吧，这样的眼神落在杨戬身上，让他眼角一阵抽搐，他心中暗暗默念，小师叔啊，要是我师父也就算了，可这样的眼神真不适合出现在你身上。当然，他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身庄严气度，英姿不凡，听了东华的话，英俊的面容露出一丝浅笑：“多谢小师叔了。”他看起来跟东华十分熟稔，没有半点面见长辈的端穆，反而跟志同道合同龄人一样轻松。就是东华看到这位师侄也是倍觉亲切，难得有了说笑的心思。

　　

　　其实他们两个这般熟识也属正常，一个是小师叔，一个是大师侄，年龄差距相对较小，相处的机会也比其他后来的师侄要多，杨戬对这位看起来温润如玉，私下也不爱摆架子的小师叔还是很有好感的。同样，作为东华的第一个师侄，还是很喜欢聪明懂事又上进的杨戬的，所以比起其他的师叔师伯，他们俩倒是少了一点敬畏，多了一点朋友之间的亲切。

　　

　　东华有心要劝解杨戬：“你真决定了要做下去？”他觉得杨戬完全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分明还有其他方法的，东华垂眸想到，不就是妹妹私配凡人么？如果凡人成仙了，谁还能有理由反驳？但杨戬偏偏不这么想，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罪名被囚禁，他的父亲、兄长则意外身死，他无论对这个罪名，还是这个事实都不能接受。他想他的妹妹堂堂正正地活在众仙之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凡人而已，哪里值得你这样不管不顾？杨戬心下黯然，可是他一开始也是凡人啊！

　　

　　“小师叔，你不懂。”杨戬有些苦涩地闭上了双眼。

　　

　　东华沉默，他不懂吗？也许一开始是不懂，但是几世为人，人间沉浮，岁月悠长，又怎会不懂呢？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想杨戬解释……他心中自嘲道，其实我已经不算是你的小师叔了。

　　

　　“唉，小师叔。”杨戬突然对他叹气，“其实你跟师祖特别像。”

　　

　　“嗯？”东华被他这话勾起了好奇心，一下子收敛起心中情绪，“哪里像？”

　　

　　杨戬忽的一笑，道：“生来就是仙人，哪怕坠入万丈红尘，还是不沾染一丝尘埃。”以前他一位，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真正出淤泥而不然，但直到看到他的师祖，他知道了，这种人是真的存在的，这位小师叔也一样。可能是因为他们心中永远有一种不改的信念吧，也许这就是“道”？

　　

　　东华怔了怔，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

　　

　　杨戬继续道：“可能小师叔你自己不觉得，但在外人看来特别明显。不信你想想师祖——”

　　

　　“够了。”东华突然出声打断，杨戬愣了一下，东华也注意到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他有些尴尬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放缓了声音道：“别提他，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半似埋怨地说着，好像只是不满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以此来掩盖自己眼中的失意。

　　

　　他心里却忍不住思索着杨戬那句话，哪怕坠入万丈红尘也不染一丝尘埃么？真的好想看看那个人从高高在上的宝座坠入这万丈软红尘啊！到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呢？是不是还能保持那冰清玉洁的模样？

　　

　　真是期待啊！师侄，你说错了，我身上不但沾满了尘埃，还染上了罪孽。

杨戬并不清楚长辈之间的纠葛，看到东华神色似有不豫，很明智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东华默默松了一口气，杨戬的话题让他止不住想起一些并不太美好的回忆。在充分交流了师叔师侄之间的感情之后，东华突然问杨戬：“你这么做，你师父知不知道？”

　　

　　杨戬莫名有点心虚，眼神有了微妙的游移。东华心中了然，戏谑的眼神落到杨戬身上：“我说吧，你果然瞒着你师父。”

　　

　　杨戬心下一顿，觉得不妙：“小师叔，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师父，不然他准得把我捆回去。”这话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他师父已经把他捆了一样，倒把东华逗乐了。元始门下，啊，不，应该说是三清门下，护短一向是他们的优良传统，从本门师尊到大小弟子，就没有一个不护短的，这护短对门下弟子来说绝对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当他们遇到摆平比不了的麻烦时，师门的爱护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可是一旦做了长辈明令禁止的事……他们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来自师长的“爱护”的……总的来说，麻烦来了不要怕，但千万别自己去找麻烦！

　　

　　东华是一贯温和的笑，他对杨戬道：“不告诉你师父可以，打算怎么回报你师叔？”瞧瞧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漫不经心，丝毫没有长辈的稳重模样，换个人来说可能就是放荡形骸，可偏偏东华做来格外温雅飘逸，仙人之姿莫过如是。杨戬心下一动，小师叔虽然面上看起来与师祖截然不同，但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啊！

　　

　　他看着东华对他笑，朗声应道：“小师叔有用得上杨戬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东华温润的眉眼变得更加温和，可见杨戬这话很得他心意，他也不客气，直接道：“那师侄帮我送个信？”

　　

　　杨戬无语，这小师叔也太不客气了。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嘴里还是认真应着：“师叔吩咐，自然照办。”

　　

　　“不知道师叔要送信给谁？”他微含笑意的眼眸看着东华，带着一点浅浅的好奇。

　　

　　“你师祖啊！”东华直接拿出一封信塞到他怀中，眼中的笑意不变，盈盈直视着杨戬，算是回应了他的好奇。

　　

　　“师祖？”杨戬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不敢相信。嗯，其实他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叔要特地叫他送信给师祖？有什么事不能私下传讯？小师叔啊，我这个徒孙在昆仑山的时候就没单独见过师祖几次，您这是叫我贸贸然到大罗天打扰师祖么？杨戬觉得他突然有点慌。

　　

　　可是已经出口的话是收不回来的，再说他也是真心想要报答这位师叔，于是他点点头，对东华道：“师叔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祖？”东华听了这话，目光往远处移了一下，什么话呀……

　　

　　“你跟他说……”东华的语气沉缓，似乎带着久久抒发不去的怅然，他这话好像酝酿了很久，最后轻轻落了下来——

　　

　　“东华有点想你了。”温和的嗓音，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透过这话，让人觉得他无端落寞。

　　

　　杨戬好像被这情绪感染了一般，静默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着他的小师叔，突然觉得这位对谁都亲切的小师叔其实整个人都是萧索孤独的，没有来由的，他脑海中浮现当初昆仑初见的身影，小师叔站在师祖身边，眼带笑意，那才是真正的开怀。

　　

　　他还是看不明白小师叔跟他师祖之间的矛盾，但这不妨碍他理解那种失落，大概就是失去了生命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吧？

　　

　　他慎重地对东华道：“小师叔放心，我一定帮您带到。”这话说完，他直接向东华告辞，给他师祖送信去了。东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后悔了，刚刚干嘛要说那句话来着？

　　

　　不过，杨戬师侄啊！不告诉你师父就苦了我这师叔了。东华心情戚戚然，这群小家伙，为什么没一个省心的呢？算了，看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师叔的份上，还是帮你一把吧！就是不知道通天师叔他还在不在长安……

　　

　　东华盘算了一番，还是决定去找他通天叔叔，如果找太上老君的话，万一叫那个谁知道了，总有点底气不足的感觉。

　　

　　小叔叔是个不错的长辈。在没过多久就收到了通天的传讯之后，东华心中想道，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万一惹出了麻烦，找通天叔叔就对了。

　　

　　通天早已经离开长安了，东华是在西海边上与他相见的。饶是东华知道他通天叔叔向来随心所欲也不禁觉得……这跳跃性实在是有点强。

　　

　　通天看起来很闲，因为东华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热闹。他也不隐匿身形，就正大光明地坐在云端往下看，看到东华来到了，他很高兴地向他招手：“东华，过来，刚好酒还没喝完。”

　　

　　东华嘴角抽了抽，他朝下面看了一眼，那不是取经的师徒俩么？嗯，好久不不见某只猴子，看来变化还挺大的。

　　

　　“哎呀，孙悟空也太不留神了！”通天在一边看戏似的品评，眼睁睁看着那和尚的马匹被海里突然掀起的巨浪刮了去，一下子就沉到水里去了。通天什么也没做，又往杯子里添满了酒。还附带着满了另一只杯子，往东华那边挪了挪。东华默默看了一眼通天，又默默看了一眼下面吓得面无血色的和尚，还是决定先把酒喝了。

　　

　　喝完了酒，通天跟东华寒暄：“小东华啊，好些日子不见，你那只狐狸呢？”东华无言以对。他停顿了半饷，问道：“师叔，您怎么老是想着那只狐狸？”该不会您老人家中了美人计了吧？

　　当然，后面半句他没敢说出口，因为他怕通天把他扔下去。

　　

　　“我前些天看到你那狐狸的族人了。”通天摊了摊手，十分无辜，“小东华，你不感谢我就算了，怎么能……”

　　

　　“族人？”东华突然出声打断他，“我还以为她说着骗我呢！”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显得十分惊奇。

　　

　　通天看着他的反应，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他问道：“怎么回事？那狐狸呢？”

　　

　　东华又喝了一杯酒，叹气：“小狐狸赖上我了，不过后面跟了一个小年轻，总算走了，我了结了跟她的因果，没我什么事了。”

　　

　　通天听了，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然点点头，没再继续关注。只不过他好像对东华口中的“小年轻”很感兴趣：“你说的，该不会是杨戬的外甥？”

　　

　　东华惊讶：“师叔你竟然也知道？”就算圣人无所不知，也不会什么都关注，所以他才会觉得格外惊奇。杨戬是玉清门下，又不是他师叔门下，可况他师叔跟玉清门人之间的恩怨……

　　

　　通天直接忽略了他的惊奇，自顾自说道：“难怪了……”他又忽的一笑，回答东华的问题：“多年前见过他一面，顺便看了一下他的命格。”

　　

　　东华心下微动，原来杨戬与通天叔叔还有这般缘分，看来要请通天叔叔帮忙就容易多了。

　　

　　他正想开口跟通天说明，却突然被打断了。之间南方仙音渺渺，不多时一仙人出现在半空中之中。原来却是观世音菩萨。东华看了一眼虔诚跪拜的玄奘，突然出声道：“看来慈航师兄挺忙的，我记得以前他才是最懒散的一个。”

　　

　　通天嗤笑一声，很不屑他的说法：“在自己师门与在别人的地盘能一样么？”

　　

　　东华自然知晓他通天叔叔的心结，他只默默听着，并不回话。

　　

　　只不过，他十分意外的是：“西海居然派出一位龙女来参加这次西行么？”

　　

　　通天跟着向下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你看她身上的功德，掺和这事还不是为了功德么！”

　　

　　东华刚刚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并没有注意，他听了通天的话，半信半疑再认真一看，果然看到那龙女身上居然环绕着不少的功德金光，他有点明白了，在这年代这年轻的龙女尚且能得来这么多功德，分明是有大气运之人，这样的人更容易获得天道青睐，自然对龙族更有益处。

　　

　　东华把他的猜测说出来，通天满意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又叹惋道：“现在龙族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两人相顾无言，通天回想起属于龙凤二族的风云年代，而东华的生命历程却是完全错过了那个年代，在这点上，他们并没有共同的话题。

　　

　　“小东华，我记得你好像还没见过你师祖？”通天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要不带你去见见？”他一双星眸看着东华，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东华在他富有压迫感的视线下，不明所以，但不得不心甘情愿地点头。

　　

　　师祖？鸿钧道祖么？见见也不错？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师祖，说起来，他也十分好奇呢！

洪荒众生几乎没有不羡慕三清门下的，除了有三位圣人撑腰这个最直接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是道祖亲传这个身份。众所周知，三清乃是道祖的亲传弟子，那拜入三清门下岂不是铁板钉钉的道祖传承？这些人却不知道，对于三清门下弟子来讲，鸿钧这位祖师基本上等于传说。

　　

　　三清虽是道祖亲传，但各有道场。道祖久居紫霄宫，不问世事，自然不会特地要求见见自家徒弟的弟子，而他的徒儿们偶尔拜见他的时候，更不会带些小辈去扰他清静。因此，三教弟子就没几个是见过这位师祖的，如果不是封神之战，鸿钧道祖估计得继续活在三教弟子们对传说的瞻仰之中。饶是东华，也没有见过这位师祖的真容。

　　

　　东华一听通天要带他去见师祖，眼睛顿时就亮了。要说挂了个让洪荒众人都羡慕的名头，他还有哪里没去过的，那还真的不多，道祖所在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当属其一。

　　

　　通天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神，暗自称奇，你说怎么就这么像元始呢？看那矜持的笑容，端的仙风道骨的形象，真像个有道真仙似的。他都忍不住打击他了：“你师祖现在不在紫霄宫，别想了。”他满意地看到了东华的期待立时减了一半，嗯，看到别人受打击心情果然会变得更好。

　　

　　东华觉得他这位小叔叔果然名不虚传，至少这捉弄人的功夫一点都不差。他不得不认输，因为他直觉继续下去的话，通天肯定很乐意的。

　　

　　“有劳师叔带我去拜见师祖了。”他对通天说道，有模有样地行了个谢礼。果然，通天看他如此作态便失了捉弄他的兴趣，径直起身道：“跟我来。”

　　

　　通天一路带着东华，看着很有长辈威严，与带着小辈去拜谒自己师尊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区别。跟在他身后的东华却不知道他这位叔叔其实心虚得很，眼看着距离鸿钧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通天心中愈发踌躇，他暗暗注意了一下身后的东华，忽然有点后悔带着他来了，不然这时候还能开溜……唉，鸿钧在干什么呢？见到他该说什么才显得不那么怂啊真是的！……不管了，反正有小辈在，不信他不端着！小东华啊！师叔全靠你了！……

　　

　　这厢通天心情复杂，东华却全然不知，依旧沉浸在即将见到道祖的兴奋与紧张中。他看看前面的通天，又打量一周四周景色，这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啊！这不是镇元子的五庄观吗？！记得多年之前还来过几次，吃了不少人参果来着，最后闹得镇元子一听说元始天尊上门就立刻闭关……也不知道他用什么还了这段人情……

　　

　　看着离五庄观越来越近，东华压下心中杂乱的想法，转而想道，为何鸿钧道祖会在这里？他脑海中冒出诸多想法，很快又被一一否决。他干脆放空心神，什么都不想了，有什么问题见了不都知道了？再说，师祖的事如果不想让他知道，想破脑袋也是无果。

　　

　　通天停在五庄观门口，理了理衣袖，伸手敲门，边向里边道：“镇元子道友，通天来访。”

　　

　　这话比任何函贴都好用，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一道人身穿杏色道袍出现在门口，乌发长须，面白如玉，道骨仙风，浑然天成，可不正是五庄观的主人镇元子？

　　

　　通天一见故人，乐呵呵率先上前打招呼：“镇元子道友，好久不见。”镇元子抚着美髯，从容笑道：“贵客远道而来，通天道友，请。”待通天一动，他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东华，霎时，东华觉得镇元子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东华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向镇元子行了晚辈的礼节，道：“镇元子前辈，晚辈有礼了。”“免礼，免礼。”镇元子呵呵笑着，连通天都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莫名地看了东华一眼，只见东华一脸温良，镇元子笑得更勉强了。

　　

　　“咳，镇元子道友，你的人参果可还好？”人参果就是镇元子的命根子，这个他知道。所以通天在问候了镇元子本人之后，接着问候他的人参果树，这充分体现了他对这位多年不见的故人深厚的感情和深切的惦念……通天心里是这么想的。

　　

　　“……还好，还好。”镇元子一张笑脸硬生生变得比哭还难看，通天道友，你带着你身后那个小魔星来问我人参果可还好，夭寿啊！当年祸害了我多少人参果？现在又要吃多少？

　　

　　东华暗暗说了一声对不住，当年真不是我的意思。

　　

　　镇元子心里苦，但他不得不门庭大开来欢迎这两位。

　　

　　人家师父/师祖可还在里面等着呢！

　　

　　镇元子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而强烈地体会到：修为高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想他镇元子好端端的呆在五庄观，一少出门，二不惹事，谁能想到鸿钧道祖他说来就来呢？说真的，看到道祖上门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敢想，急急忙忙把自己几万年来做过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地回顾了一遍，到底是什么时候惹了大祸把道祖给招来了？夭寿啊！在道祖手下我能躲过一招么？现在叫老师增进感情还来得及不？……反正镇元子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无数的念头与想法转来转去，却抓不住一个主意。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这位大神只是碰巧路过看到他这五庄观，想着来借助几天……而已。这下他顾不得心疼自己的人参果了，只要不是来找他的就好！至于通天可能找来？道祖，我好久没见通天道友了，他若来此，蓬荜生辉啊！至于通天为什么找来？镇元子表示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至于道祖心情不错，顺带着告诉他“红云并未身陨，只受重创沉睡，时机一到必会醒来”的消息，镇元子表示大惊大喜，道祖您多住几天！

　　

　　就这样，通天找到镇元子这来，鸿钧已经在这里被奉为上宾好几天了。

　　

　　通天硬着头皮跟着镇元子一路走进去，进了大门，穿过大堂，经过花园美景，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想着，这时候可不能露怯，于是摆正了姿态，拿出属于圣人的风姿，直直向正殿中走去。

　　

　　鸿钧——

　　

　　鸿钧他就坐在殿内，手持茶杯，十分悠闲地品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通天老远就看到了鸿钧，高贵清华的男子穿着华贵的紫色道袍，银色的发丝用白玉的发冠束好，神色淡淡，不用多言，威仪自生，却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那是一种无声无言散发于无形中的气势，萦而不散，威而不严，随着他目光的移动，这种威严带上了渺远广阔，仿佛能贯穿千古万代，错乱时空，纠正因果。通天在感叹之余心下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在这里倒不掩饰他的模样了，端的跟紫霄宫一样一样的。他悄悄看了一眼东华，这下看你了。

　　

　　东华是第一次看到道祖。与所有第一次得见道祖圣颜的人一样，他深深被折服了。通天一看他那样就知道指望不上了。鸿钧就是有这样一种魅力，无关他的地位与修为，他身上自带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叫人忍不住信服、惊叹。

　　

　　鸿钧略带笑意的眼眸从通天身上扫过，而后停在东华身上：“小东华？”他端坐的姿态微微向前倾了一下，整个人带上几分轻松与宽和，倒显得不那么庄重威严，多了属于长辈的亲切。

　　

　　东华与他见过礼，鸿钧转而把视线放回通天身上，好笑道：“你这是……不好意思见我？”

　　

　　通天面色微窘，但他绝对不想在鸿钧面前认输，于是很快决定把他看好的东华推出来：“这不是带着东华来拜见师祖么！”“师祖”这个词他咬的特别重，好像向鸿钧示威，看你在小辈面前还敢不要脸不？

　　

　　一旁充当背景的镇元子觉得有点不妙，他怎么都觉得这师徒俩有点不太对啊！到底要不要打断他们？镇元子陷入了天人交战。

　　

　　至于东华……他很明智地在长辈说话的时候住口。在得罪师叔与师祖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师叔。毕竟师祖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气场真的很强大啊！师叔你再努力都没用的！

　　

　　鸿钧很满意眼前的境况，眼中的笑意愈发深沉，对着通天道：“通天，我还有些事与你商议。”见状，镇元子与东华识相告辞，通天眼巴巴看着他们俩，但谁都没有听到他的哀求。

　　

　　直到他们俩彻底离开，鸿钧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看着通天低着头，不欲看他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径直走到他别扭的小徒儿身前，颀长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刚好打在坐着的通天身上，俩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就亲昵起来。鸿钧看着尤自气闷的通天，突然轻轻蹲了下来，与他四目相对，却只是看着，目光勾画着他的轮廓，心中一片柔软。他仿佛终于认了，目光逐渐染上了无奈：“通天，是我错了。”在心中打转了好几次的话就这样说出口，他看着通天略带委屈的眼神，目光往周围偏了偏，咳，看来的确是太过分了。

　　

　　通天直直白了他一眼，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鸿钧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通天继续别扭下去。

　　

　　“我说鸿钧，你是不是知道那丹药是干什么的？”通天终于问到了关键，鸿钧心下一跳，连名字都叫了啊！这事不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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