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生起淡淡轻烟。
隔着漫漫清烟,楚楚望着韩烁,他神色如旧,仿佛他方才所讲的是旁人的故事,与他无关。
即便楚楚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佩服他的,佩服中又夹杂着几分怜悯
一眼望到头的寿命里,不曾颓废己身,不曾牵连无辜,对亲近之人倾囊相助,对敌果断决绝,当年若不是他对陈小千动了情,此等心胸城府,只怕花垣城将不久存。
可笑的是,当初她还以为自己能压制的住他。想来,前世里,她与他能相谋,恐是他对陈小千生了怒,悲愤交加下让她得了便宜。
她此刻念着的是某个无足轻重的午后,一行人赶路累了,随意寻了间酒楼,她坐在窗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忽然,人群骚动,她循着姑娘们的目光望去,便见一身清风明月的韩烁踏步而来。
有丢了帕子的,也有丢了珠钗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那时,她倏地就笑了一下
她在笑她们,也在笑自己
形形色色的借口,韩烁早就习以为常
前世里她寻韩烁,也打了个谋划后事的幌子,可他的眼里只有一旁为奴的陈小千
想来当时的自己与她们并无不同,与韩烁,我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相遇的两叶浮萍罢了
激流退去,终究是要散的
她与韩烁无缘无份,她很清楚这一点
但情之一字,又哪是清楚就能了断得了的呢?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随它去吧。
韩烁闻她一声叹息,不知她心思千转,只认她在唏嘘他的过往。
他抬眼轻轻挑眉,“其实,这些事习惯就好,也要不了人命。”
楚楚猜他会错了意,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说,“能不能习惯是一回事,疼不疼是另一回事。”
末了,她又说道:“听完公子前尘,在下有了些模糊的盘算,但还要公子回答在下的几个问题。”
韩烁微笑着,手指轻轻拍着茶杯,“姑娘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想起阿离发病的模样与他相似,楚楚开口问道:
“阿离与公子中的可是同一种蛊虫?”
“虽有些许差异,但应当是同一种。”
“公子可知琉璃的下落?”
“不知,但近年来查到圣教教徒常说到有一位夫人,想来是她。”
“那她身上的蛊虫可有祛除?”楚楚问道。
韩烁摇摇头,“不知。”
楚楚为自己倒了杯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公子近些年四处游历,可是在寻圣教旧址,盼得几本旧籍,知晓制蛊之法或是九幽碧落的方子?”
“确实如此,”韩烁单手支首,偏头看着楚楚,“你我初遇的山庄里,便有一本,我那次的目的就是那本不知道能否有用的书。”
楚楚思考了片刻,道:“灼心蛊性虽烈,但意不在取人性命,而在磨人心智。”
“的确,家师曾说过,若是无药,我也能撑到二十岁,只是辛苦了些,”韩烁慢慢说道。
“当年圣教盛极一时,门下弟子只玄虎城的总舵就有近万人,若加上其他地方的分舵,只怕能顶的上一支中军。”
“曾听家父提起过,当时圣教之势危及朝堂,他才领了祖父之命,拔掉这是敌非友的江湖门派。”
“这便是问题所在,”楚楚说道,“门徒万千,真正臣服的有多少呢?”
“于是,便需要旁的东西控制人心,”韩烁正了正身,“他们擅长的蛊毒便是最好的利器。”
韩烁想了想近年寻到的旧籍,继续说道:“灼心蛊,毒性不烈,但最是难解,用它最好不过。”
“正是如此,若解药不足,只怕心中本就不服的门下弟子一朝反叛,打上总舵。”楚楚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圣教一朝覆灭,出自家父之手,圣女琉璃的心上人,逃亡数月,跟在身边的弟子越来越少,有被官兵抓走的,杀死的,也有因逃命之旅苦不堪言,跟不下去的。留下的,心虽诚但对她怕是颇有微词,后又听闻家父将要成婚之事。于是,多方打击之下,神思恍惚的她,抓走了家母,令两人身中灼心蛊,逼家父做出选择。”
楚楚点了点头,“如此问题的根本就在……”
“那颗解药”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出来
韩烁心思微动,楚楚愣了一下,继续说道,“对,就是那颗解药。若灼心蛊真是圣教用来控制门徒的东西,便不会只有一颗解药,但若圣教的教主从来没想过救他们,平常给的就是同公子常服的药一样。”
“只是缓解蛊虫躁动时的疼痛,而不是除了蛊虫。”韩烁望着楚楚因情绪起伏而微红的脸庞,嘴角含笑。
“正便是最坏的地方,若她不知灼心蛊的药有两种,毁去的是普通的便就罢了,若她毁掉的真是九幽碧落,那……”
韩烁眉眼低垂,瞧着杯中茶汤,“那韩某便是白费了心机。”
楚楚摇摇头,认真答道:“但她总是圣教圣女,当年唐还救她,就证明他们不会让她死,公子口查到的夫人便是佐证。”
今日一番话,韩烁更加肯定了心中想法,之前,她果然在藏拙,只是今日她怎么忽然不继续了呢?是感念师兄对林七的照顾,还是……
韩烁盯着她那双眼,微微出神。
楚楚心思不在此处,说道:“所以,琉璃如今活着有两种可能,一,她服下了真正的解药,九幽碧落。”
“二,她同我一样,只是在苟延残喘。”韩烁接道。
“非也,不是苟延残喘,是不屈不挠。”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如夏日夜空,盛有万千星辉,温柔的望着他
他的心猛地跳了两下,为那双眼露出的温柔心疼而欢喜。
从前,他只觉得她倔强,只有对亲近之人才会露出少有的柔和。
如今想来,敌人当前,她仍能神色如常,是因为她足够坚韧,只有足够坚韧的人才能不丧失温柔,她的心,远比一般人柔软。
是了,她与人动手时,招式凌厉,却很少下死手,她比那些人更珍爱他们的性命。
韩烁缓缓开口,“姑娘……”
他能说什么呢?
姑娘,我觉得你很善良,但是又不天真,跟外面的妖艳之人完全不一样!
唉!这怎么看都像是个呆子说的话!
不行不行,换一个
姑娘,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夏日的星星
喂喂喂,这话怎么听都是登徒子才能说得出来的!
不然,这么说?
姑娘,谢谢你
。。。是不是太客气了点啊?
楚楚不知他的心思,懒懒笑道,“若是第一种便好办了,寻一群人,打上春山桥,拿药。”
她神色斗转,“若是第二种,便麻烦了些。而且我更倾向于琉璃同公子一般。”
韩烁低头,心中吞下万千苦涩,道,“因为阿离姑娘吗?”
“没错,正是因为阿离,”楚楚点了点头,“若是第二种,以唐还对琉璃的态度,他定会为她研制解药,但方子被琉璃毁了,他只能一点一点去试。”
“但,唐还是不会让琉璃亲自试药的。”
“所以,他需要药人,但若在一个地方抓了太多的人,势必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楚楚说道。
韩烁想起了关于春山桥的传闻,“那些传闻……”
“没错,那些传闻是他们用无辜百姓试药的幌子,将一切纠于鬼神,既方便又无后患。”
“阿离姑娘便是受害之人,只怕河锦州中不少人都着了道。”
“只怕公子的人近日怕是要累上许久了,将那些病人找出来,再把脉确定,需要不少时日啊。”
“恐怕比想象中的更累。”
对上楚楚疑问的目光,他一字一顿,“下午十二,是韩某十九岁的生辰。”
我真的好啰嗦,韩烁对楚楚的感觉要觉醒了,证明刀子要来了。。。
但是!!!大家放心,我动作慢,刀子还要再飞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