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独善其身

齐林被夏公馆管家请出来的时候，还是浑浑噩噩的，老管家瞧着齐林那副样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自家爷是怎么个德行他心里明白，这个白面小年轻到底也是无辜，不过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罢了，虽说这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确实让人忍不住厌烦，可到底也怨不到他本人身上。

“唉……”老管家摇了摇头，这年轻人要学，要历练的还多着呢！毕竟不是谁都如夏俊林那般，天资过人还愈加勤勉的，乱世里一时得意并不能代表什么，给自己留一份退路才是最要紧的。这一点，老管家就算再看尽人情世态，都免不了佩服夏俊林。

夏俊林“制服”了富江，心绪渐渐沉静下来，齐林今日过来，所说的正是他所担忧的，身边这个女妖，是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而她又偏与自己纠葛甚深。

转首瞧着，身侧的女人脸上泪渍未干，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沉睡时候的面貌显得很是恬静，没有任何妖邪之气。万一将来，她的身份真的爆出来了，他能不能横下心来放手呢？

切！一个女妖怪而已！

夏俊林这么想着，挑了挑眉，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可没擦两把，富江稍稍一颤，竟然醒转过来。

“怎么了……”许是哭得太厉害，富江的声音还有些瓮气，带着点撒娇的嗲意。夏俊林脸色一僵，不过瞬时便恢复了常态，将薄被往她身上一推，没什么好气：“醒了就自己起来去换衣服。”

“不要……”富江带着一点鼻音，皱着眉头带着抱怨的味道，“我已经很累了，你不来抱我嘛~”

“再这样我把你扔出去！”夏俊林说着，便要揭开被子起身，却被富江伸了一条腿压住。随即，她整个人便趴在了他背上，夏俊林被这么压着，本就不悦，偏生富江还好死不死地蹭着他的后背，娇俏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你这是干嘛呀，把我扔出去了，你还能有我这么好看的女人嘛？”

说得好像您老人家真的是人一样！

但是明知道她不是人，夏俊林照样热情，一把捞着富江搭过来的腿，将她整个拖着从自己身后翻到身前。也就是他能这么折腾了，得亏他的床比较宽大——不过纵然他的床够大，富江还是险险就要掉下去，挂在床边边上，被夏俊林再一使力拽回了怀里。

合着我还得是个弹力球？被你丢出去还要自己弹回来……

富江心口的位置又一次不适，她伸手抵着着夏俊林的胸口，语气傲慢：“你不是要把我丢出去嘛？既然都丢出去了，还捡回来做什么！”

“……”夏俊林自从“捡到”富江，似乎不是正在被撅就是即将被撅，这搁从前，谁敢？

对的，她又“皮痒”了。

夏俊林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那个齐林是过来干什么的？”

“啊？”富江歪着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夏俊林眼色睥睨，挑眉道：“他是冲着你来的，他几乎已经猜出了，洪三是你杀的。”

她在永鑫三位老板面前编出一个仿凶杀人，且与东洋道人同归于尽的妖怪，又在他们面前扮演变脸，费尽了心思地，将前来拿她的东洋道人编排成了杀人嫁祸而遭到反噬的凶手。她借着他们对她那张脸的喜爱，让他们去帮她在凤鸣楼上打发那些洪三的好友，她是要将洪三的死因永远藏起来的。

夏俊林深切觉着，她有所畏惧。

而他这一番话再明显不过：那个来到夏公馆对着她一脸痴迷，惹得她当着自己的面都敢跟其眉来眼去的小白脸，其实是过来揭穿她的——别真把自己的魅惑能力当做什么不得了的！

只是夏俊林没想到，他这么说了，富江还是一脸茫然：“啊？”

“……”合着潮州会馆的青帮师爷，如今除了被撅还得负责看女鬼装傻。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明艳娇美的女鬼，即便是夏俊林，即便是看着她装傻，他却也不禁提醒道：“洪三是被你剐了手脚，挖空了肚腹，悬尸码头工会的。将来不论是航运商会，还是码头工会，抑或是学生联合会，甚至青帮长老，斧头帮汪雨樵……这些人，他们任何一方问责下来，你……别想把我拖下水！”说着，夏俊林撑在她上方紧盯着她的一双媚眼，却并不见其中有丝毫波动。

富江生于人类情感之中，可她本身是没有人类情感，更无谓人类社会的交际规则的。

她对“泥鳅”有不适，她就去剐了那个被称作是“泥鳅”的人；她见他人拜倒自己脚下觉着舒适，她就随意发挥着魅惑人心的力量；她自藏身处得来撑起结界的能力，她就肆意大胆地去用……

当超出人类的力量被她全然挥霍殆尽，她就使用人类见惯的手段：见惯纷纭的大亨们相信着妖异怪谈，提防着窃国奇人，他就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过去。德高望重的老者高高在上怜惜弱者，她就将自己摆放在弱者的位置——人类的感情，真是丰富，也真是好用！

不过她自己，却并不能亲身感受那些所谓的“喜欢”“厌恶”“怜爱”之类的情绪，甚至更深一层的感情——她自其中出身，她比任何人都理解，但她没有亲身的感受！

“那件事情，你有参与哦……”富江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心口忽然又觉得不舒服，只是这次她并未说出来，只是向着另一角度歪着头看他，笑弯了一双眼，轻声地做出提醒的样子。

夏俊林觉得，她许是不会害怕，可是却也不会想要一个人担下这一重罪责。果然，这个不通人情的妖怪有示弱的预兆，他眼中微微浮出一丝笑意：“若是我去告诉他们，你是一只妖怪，你觉得你说话有人信？”

富江却下意识自负起来：“我说什么他们都会信，没人不信。”

“好！”夏俊林起身，将睡袍整好，一脸冷漠：“那你就去找齐林，看他能不能当做那天晚上没看到你。”

齐林那晚看到的并非只有富江，可是夏俊林并不当回事儿——富江是妖怪，自己是一介凡人。凡人斗不过妖怪，再正常不过。

他不过是个没被妖怪杀了的受害者而已，一时隐忍，保住一命。若齐林扛不过富江，那就一切照旧，若是齐林那边借着于会长与其他几位的势力，请来了能镇压富江的高人，他也不必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