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春秋，知我春秋 1

晓梦远远便见一人倒在地上。

如今乱世，每日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来不及下葬的或是没有亲人的，便都被丢在了乱葬岗上。

本来乱葬岗中的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君渡还是个活人，就被人丢到了这里，晓梦当然一眼就认出来。

她急忙用了和光同尘心法，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到了君渡身边。扶起君渡才发现她脸色惨白无光，眉头皱得紧紧的，眼角还有些泪痕。

晓梦探手到她的额头上，片刻后又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来晚了。

晓梦早就算到君渡有此一劫，赵高此人心机深重，君渡又满心都是谢无忧，旁的事情考虑自然不周。

而君渡在赵高身边几年，手中必然有不少赵高的把柄，虽然事后她绝不会四处宣扬，但依赵高的脾气，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丝的祸患。

是以君渡的下场显而易见。

当然赵高也不会愚蠢到要杀了君渡，毕竟若是动武，再来十倍的六剑奴也不一定是君渡的对手。于是赵高换了个手段，君渡之所以能撑到今日，全凭谢无忧的魂魄吊着她一口气，可若是谢无忧魂飞魄散了——她是不是也就崩溃了？

如此一来，也就没有威胁了。

而事情也就如赵高所料，那日用法器捏碎谢无忧的魂魄之后，君渡仿佛也在一瞬间失了魂魄。目光中再无焦点，涣散如同死去一般。

她趴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天地苍茫，星辰落在她身上，她寂寥地就像是九天落下来的谪仙，没人看得懂她的哀切。她哭得太绝望太无助，压在心中数百年的愿望，一点点被她珍藏在心底的幻想，终于在某一瞬间悉数破灭。

她也就是在那一刻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君渡哭了很久很久，赵高就在不远处站了那么久。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狭长的丹凤眼中终于也露出一丝动容与不忍，却很快又被他隐去。

或许谁都有一段一眼惊鸿的岁月，只是错过了红尘中的月明，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从前那个蓝衣的舞女，妃雪阁中一舞倾城，美艳不可方物——他心中最久最久的珍藏，如今也与他形同陌路。

君渡不再有力气哭，苍白着脸色倒在地上，睫毛上沾了几滴泪水。

赵高着了人将她丢到乱葬岗，便由她自身自灭。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与他都没有关系。

晓梦最后看了眼君渡那副好生悲切的表情，终于将君渡背了起来，轻轻问了句：

晓梦值得吗？

只是君渡没有办法回答。

自古爱恨尽东流。

*****

晓梦向章邯辞别。

章邯倒是意外，又一想晓梦是何等超脱之人，来去自由，本来就无需什么理由。

不过晓梦倒是向他说明了原因。

晓梦君师姐受创，我要带她回道家修养。

章邯心中一紧，本以为那日在咸阳时修文家中一别，两人的缘分也就该断了，却不想如今听到她的名字，仍旧还会心痛。

他犹豫着开了口，问道：

章邯她……出什么事了？

在章邯的记忆中，君渡总是背着所有人，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再一笑而过。

他总是替她忧心忡忡，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说不清——她对自己又是如何，他也不知道。

自己终归不是她心里的那个谢无忧，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晓梦淡淡然看着他，末了终是开口道：

晓梦她被赵高算计了，谢无忧的魂魄碎了。

后面的话也无需再讲，于君渡而言比性命更重要的谢无忧不在世间，只怕她是绝望了。

晓梦如今师姐神志已渺，我带她回天宗，也不知是否能治好。

章邯猛地抬了眼，他虽是竭力克制，然声音中却还是带了颤抖：

章邯如若……天宗也治不好，她会如何？

晓梦少有地垂着眼，像是有些不敢看章邯，答道：

晓梦失了神志，谁也记不得。

谁也记不得……

章邯转念，或许如此也好，这一世的时光，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的温柔，她所有的记忆都像是一把把利刃，毫不犹豫地刺向她。

世上只有一个谢无忧，也只有一个君渡。

荣华也就归做一梦，他不过是泉下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