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月亮1

水下的草蔓拂过我的脸庞，真是冷……大大小小的气泡向上蹿着，串成了星空。我弥留着残存的意识，直到无法清晰地看到所幅绘出的月光颜色。

我生在江边，由母亲一人抚养长大。母亲在生意上是铁娘子，她甚至自称是母老虎，但她对我，从来没有过斥责，总是认为我是个好孩子，犯不着事。我即使几岁大时，都还抱着母亲入眠，虽已不再是口欲期的婴儿，但我小学五年级后才改掉不吸着大拇指入睡的习惯。

整个小学期间别人都感觉我有毛病，像是脑子发育的太慢，他们公开说我是傻子。老师从最开始讲着“不要那么说他。”变成之后也说了同样的话：“或许你是真的脑子有问题的。”

我一个人吃着早餐面包和白粥，不安的情绪经常让我呛到难以下咽。我的胃病也是在那个年龄就落下了病根。由于老师带头已经放弃了我，同学们更是肆无忌惮地侮辱我。我为了讨好他们，将眼皮翻起来露出里边红色的睑结膜做鬼脸，每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大笑，然后叫更多的人来看。尽管如此，还是有对我看不下去的人用木棍打我，但那种时候我通常都钻到课桌底下不吭声。

直到我家那母老虎知道我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后就让我转学了，在转学前她在学校里大吵大闹，骂完学生骂老师，骂完老师骂家长，给我出了口气，也让所有人知道了我家里有个母老虎。我这“奇怪的学生”终于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学校，就这样好不容易升上了初中。

由于我是老远从其他地区转过来的转学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在初中又有了新的开始。我的五官也渐渐长开了，在那时可以说是土帅土帅的。为什么叫土帅，因为就是看上去穿着很土，也不会怎么收拾自己，光有个一米八的身高和样子，那这样帅对我而言就毫无用处。初中时我已经是班里最高的学生，但老师并不会因此把要职给我，我的成绩很差，加上嘴笨，身高也改变不了我在班级里的地位。即使同学们什么也不会说，但空气里就是弥漫着这样具有距离感的味道，我无法跟他们打得火热，即使换了个环境，我还是一个人。

我在那时候喜欢上了我后桌的女孩子，她扎着马尾，眼睛忽闪忽闪的，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还有着干净的裙子，哪里都好。她时而笑意，时而眼神冷冷的，总之我就是看愣了。不论是上课看，我下课也看，我甚至缠着她，转过头去谄媚地笑盈盈地看她，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表情。我看她文具盒里贴着的大头贴，指着说：“什么时候照的呀？”看上去像个流氓，我自己知道。要不就是一直趴在她桌子上，隔老近的盯着别人的脸：“你真好看，真好看呀……”

女孩子害羞，不答腔，但我也明白她心里享受着我对她的示好，享受着我对她的喜欢。她每天都期盼着我对她这样，在等待着我转过头去看她，看她，看她……

今天她多涂了个唇膏，明天她的头发束的更高了。她带领着同学们一起念书，朗朗的读书声，里边夹杂着我跟随的声音，我们的声音连成一片，我时不时从书侧看她在台上的眼神，看不懂，有骄傲、有得意、有掌控得了一切的眼色……那时她才十三岁。

我依然能感觉到我从内向外散发着不受欢迎的“气味”，那不是种具体很形象的味道，而就是总涣散着那样的古怪气氛。我同桌踹翻了我的椅子，我跌坐在地上，已经是初中生的我将恼火摆在了脸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堆满了怒气看着我的同桌。而同桌却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怎么？你要打女的呀？”

我当然不会打她，但这样的冲突开始的完全没有必要。接着，就像是连锁反应，成绩优异的班长也出现了顶撞我的行为。将头发梳成整齐短发的女孩在过道上踩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嘲笑道：“哎呀，我踩到河潇的鼻毛了。”河潇，那是我的名字。

“他鼻毛多。”我同桌还在一旁回应着。

“你知道吗？他每天都不穿内裤的，直接就套的裤子。”男生接道。

我没有作任何解释，尽管并不是他说的那样。

“别说了，恶心死了，他脑壳里装屎。”

“哈哈，一脑壳的河潇！”

“啊，烦！”

“一脑壳的河潇！”

他们用我的名字直接代替了屎。

我的初恋在座位上看着这一切，她听着看着他们侮辱我，她没法帮助我说话，她需要和大家表现的一样。

又到了循环的时候，过去的一切记忆统统都向着我涌来，我再次迎来了班级上的排挤。不，是本来就有排挤。先是“味道”，然后它具像化了，变成了一股风，席卷了整个班级。现在它出现了，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扑向我……我感到眩晕，再感觉胃痛……

这样的日子拉长后，我从敏感逐渐到麻木，再到漠然直到熬到毕业。

我没有停止和初恋的交集，我依然将她约出来。我们一起骑着单车穿过葱茏的林荫道，那里仅靠着河岸，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两人骑过能有着昏黄暧昧的逆光影子……摇晃的影子间，她叫喊我：“前边路变窄了。”

“那你来我车上。”我说道。

她贴着我的身子，纤细的手扶着我的腰，我继续载着她在林间穿梭。像万花筒一样变幻的错落树影，很快就引导着我们来到了河的尽头。那里有矮矮的潮湿台阶，有各种不知名的草木味道，有上下翻飞的淡黄色小蝴蝶。

我们将单车靠在岸边，河水泛着粼粼亮光，现在这个河岸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我们像任何情侣那样依偎在一起，手紧紧相扣。我们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又轻又软。我有些忘了那天都说了些什么话，但我的心一直都砰砰直跳，我相信她也一样感受得到。

我问她看过哪些动画，她说了一些，我评价道：“你怎么能看那种动画，那是成人向的。”

“那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你不应该看。”

“为什么？”

“就是不应该看，那不适合你看，你是女孩子。”

我认真地对她说着。

很多日子后，我再问起初恋那天的事，因为我是如此怀念那日的美好，所有的味道、朦胧的光景、动人的声音在那一刻都恰到好处。可是她却矢口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我们从未建立过亲密的关系。然而那天的一切情感冲击都让我内心感到困惑，我继续追问着，她说她都忘了……

忘了？

“我们从未好过呀。”

“我们在一起过。”

“没有，从来没有过。”

“你真是健忘呀……”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在撇清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亲密对象，这里边包含那些同学，我让她感到丢人，为她所不齿。一想到这我就有些颤抖……是呀，公主怎么能和贱籍在一起呢，那将是她的不幸，会给她带来灾难。于是我只能自己走开，远离我的公主。

你可能要问，我为什么不能建立起强大的内心，走出这自卑的窘境。如果真要有那么容易，我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事，我将会是不一样的命运。但那需要时间，需要环境，需要一只手来帮助我，而我自身做不到强大到让自己脱离这心理的泥沼。我自认为在喜欢的人面前，我的语言很幽默，我的行为很潇洒，我的举止很文雅。然而这都全无用处，我输的一败涂地。

心理的创伤引起了我身体上的一系列症状，我胃疼，有时也颈椎疼，我吃胃药，也吃止痛药。我的背包上总挂着色彩夺目或红或紫的小挂件，我将它们塞给过路的陌生人，尽管他们并不需要，可我喜欢看着他们诧异的样子。

我在地铁里时，耳朵深处像有人在说话，不，是真的说话，他在说：“我需要你帮我，这样我能给你需要的东西。”

那个声音从何而来？

之后，不仅有声音，他还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在房间里寻找衣服时，他就站在窗帘后边。我已经上床就要准备睡了时，他就坐在房间最靠里的长椅上，然后他还站立在我的床边。一张黑洞洞的脸，深不可测。

我当然感到害怕，但我拿他完全没有办法，他甚至说着：“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到了我，听到了我，因为那样他们只会认为你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