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奈何

一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含义

曾经的菡萏院已然破败不堪，连那当时供打水的井也被时光抚平了棱角，井边的石砖尽布青藓，黑黢黢而又略显空洞的井中，甘霖早已干涸，随陈年的风散入可追而不可及的回忆，一如当年曾同他许下白首不相离的红衣佳人，此去经年，只余给他无限的悲恸与追悔莫及。

还是宋玄仁时他便想过，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所有人一样老去，那时，他那柔软光洁的青丝也会全部染成霜色，也许有一天，他会面对着一种无法转圜的绝境与尽头，身为人间帝王所背负的罪孽与无奈，而在那个时候，能让他含着泪微笑着想起的，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慢慢收回思绪，紫衣银发的尊神在旧屋前站定许久，几次伸手欲推开面前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开启的木门，却每每在将要触及时停下。目光淡去，几许清泪和着冷雨滚下，苍白的面容露出疲惫与倦色，微不可察的痛苦与深入骨髓的隐痛令他高大而略显清瘦的身躯有些站立不稳。终归，他还是怕了，怕又恍忽间看到她的九儿曾一身红衣如火蹁跹，那是她曾为他穿上嫁衣的模样，可为何，他每次伸手欲触碰她的面颊，面前的一切便化为飞灰了呢？这数十万年时光，他从来不曾放过任何一处凡世、角落、四海、八荒，十万载沧海桑田，多少个春秋冬夏，曲折颠沛的道路上，他一直不敢停止追寻，哪怕所有人都婉言相劝她已归于混沌、再无来世，他也只相信，只要不是她亲口说出，他便不信外人言语，只是，死人又怎会说话？何况是神魂俱散，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九儿，别闹了，好吗？已经过去这样久，再这般下去，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模样...”东华毋自低语，扶在颓圮的墙上的骨节分明的手微微轻颤，自凤九形神俱散，青丘彻底同太辰宫断了联系，每次他欲请见她曾经的住地，都被白止不顾一切所下的结界挡在外面。他不曾绘画过她的容貌，本以为自己可以记得刻骨铭心，可为什么...明明折颜诓他喝下的忘情水都没有断了他对她的痴妄与执念，她的面容却还是渐渐消散与他的记忆中呢？

一次次幻想重逢，一次次…心如死灰，可惟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活着……东华嗤笑一声，突然涌上一阵失落，在“活着”二字面前，他是多么渺小？只是为了活着，当初便舍弃了全部，孤身一人，尝遍天下险恶，踏过尸骨累累，饱经尘世百道，冷眼碧落黄泉，年少的轻狂毁了三生石上的姓名，换来的是永失唯一挚爱，曾恨天道所拘，却原来，从来都是他的一意孤行，一次次亲手将深爱他的她推入深渊，更是无辜将她葬送。明明不配活着的，是自己啊...为何却要她去承担这些本不该是她的劫数，徒留他一人在悔恨中自责，守着这空荡荡的四海八荒？

“娘亲，那个好看叔叔为什么一直又哭又笑啊？”失魂落魄地飘荡在凡尘的路上，无心他人的指指点点与唯恐避之不及，东华只觉得，自己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快走，白头发可不吉利，别理会那个疯子！”母亲携幼子躲避离去。东华瞬间呆滞在原地，想他东华紫府少阳君自临天地共主之位，多少次舍身救四海八荒于水火，保全天下万千生灵， 却从不曾想过，自己竟也会落得这般落魄下场，他不在乎旁人的闲言龃龉，却为何独不允他一人，寻一方可供依靠的归处？“九儿，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家么？你不是，最疼我了么？”任由雨水滂沱将他淋个湿透，东华也没有挪动一步，唯一愿意疼他的人早已不在，谁又在乎他如今的境况？

当初当初，悔不当初，奈何奈何，莫语奈何？

多少人在彷徨中徘徊，在试探中推拒；多少人惺惺作态，不相信简单的幸福；多少人心怀大我，却赔上一世彻骨悲恸；多少人悔不当初，再回首已无熟悉的身影停留在原地。

远处传来隐续的歌声，似悲咽又似在嘲讽，是悲泣亦或是在问天：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欲问何归，所望迷途，本非因由，何必自缚？觅渡，觅渡，追思何处？往者不可谏，来着不能追，一世红尘，无你何欢？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不是正文，不是正文，不是正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