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其实刚愎自用，薄情寡性，自私虚伪是你，疑心深重的更是你！”
“不用皇上废了臣妾，臣妾做这个皇后已经做的厌烦疲倦，不想再忍了。”
“皇上与臣妾曾经结发为夫妻，如今臣妾断发为祭，给去了的青樱和弘历。”
张学宁猛然睁眼的时候，窗外月光正静静的淌进屋里，她迷蒙的望着窗户，分不清今夕何夕，梦里梦外。
那年诀别之时的话总在她耳畔萦绕，亦如当年她刚刚开始回忆前生的时候，做的第一个梦就是杭州断发，然后就像她离世时那般回忆从前的样子，从断发开始，时光倒流，直到那年初见，一曲墙头马上便误了终身。
再然后，是在翊坤宫里同他见最后一面，兰因絮果成了他俩一生的缩影，她登上城墙与宫外天地遥遥相望，再也不是年少时在城墙上期盼与他相聚时的心境。
张学宁定了定神，这些年她的梦仿佛是临去前的如懿，在静谧无风的夜里，回望了自己的一生，然后坦然离世，像春日里的暖风，在这深宫红墙里静悄悄的吹过，便再也不见踪影。
张学宁缓过神，她转头去看，见顾清明在她身侧躺着，眉头轻蹙，像是做了什么难过的梦。
她心间不由得猜测，是不是顾清明也和她一样，重回故地，做了相同的梦。
也不见得，张学宁笑自己想太多，世间巧合的事情千千万万，但总不至于巧合到连梦都相同。
她挪了挪，紧挨着顾清明，而后偏头去瞧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皎洁月光。好像那天晚上，夜里也是这样皎洁的月光，映在西湖水面上，她去的时候没有心思瞧，回来的时候，坐在船头，倒是仔仔细细的瞧了瞧，然后那明月便照进了她心里，和着扬起她散发的风，越过沧海桑田直到如今。
有些事情，是心意难平，哪怕是在今时今日，也会叫她彻夜难眠。
张学宁想起来，其实她远走上海，除了工作以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想着离开杭州。她喜爱杭州，从前世到今生，从未变过，也如原先那般一如既往的独爱绿梅。可后来的梦境总是让她难过，甚至是在生气勃勃的年少时光里，她也总觉得心灰意冷，伴随着每个梦见他而后惊醒的长夜，尤其的难熬。
她曾细细回想那些梦，深觉如懿是心无执念的，所有的难过欢喜她都放下了，也放下了面目全非的爱人，所以张学宁时常想不明白，既然已经放下了，为何她还会一次次的梦见，一次次的悲伤难过？
她困惑了很多年，如今看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为他们的重逢做铺垫，原先没有得出个结果，如今便桩桩件件重新提起，再铺开抹平，解了那些心意难平。
张学宁沉思着，所以顾清明猛然坐起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她睁大了眼睛看他，看顾清明惶惶的坐着，而后猛然转头，紧紧看着她。
张学宁坐起来，见他那惊骇的模样有些担心，她凑过去靠在他肩上，伸手揽住他，声音和缓，“别怕，都是梦。”
顾清明抬手握住她搂着他的手，“我梦
见……梦见断发了，还梦见头发被人扔掉了，连带着盒子里的手帕，连个念想都没给我留下。”
张学宁听着他还有些抖的嗓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原来，他们真的做了相同的梦。
心意相通，同床共梦。
她抚着他的心口，有些温凉的手让顾清明逐渐从不安里回过神，他转过头看她，张学宁笑了笑，“我也梦见了。”
顾清明也笑，揽着她重新躺回去，“也不知道是说我们心意相通好，还是说因果循环不得自在的好。”
张学宁枕在他肩膀上，“原先是不得自在，现在便是心意相通了。”
顾清明没说话，他仔细的想了想，而后深觉张学宁说的有道理。
四下安静，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顾清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肩膀，借此平复怦怦乱跳的心，“姑姑若是同意，我们便早些结婚吧。”
张学宁有些愣，“结婚？”
顾清明垂眼看她，“不然呢？张学宁你别有什么小心思，你必须嫁给我。”
张学宁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幼稚的紧，“你要是想结就自己去跟她提，我不管。”
顾清明对张学宁不重视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他伸手捏住她逐渐圆润的下巴，“你怎么这么不重视？”
张学宁觉得奇奇怪怪，“有什么好重视的？”
他俩都前世今生这么多年了，上辈子光结婚就结了两次，如今不过是再结一次给别人看，还需要多重视？
可顾清明却是万分生气，觉得这女人的嘴里一句好听的都没有，他翻过身恶狠狠堵住她的唇，觉得不解气还轻轻的咬了一口。
张学宁吃痛，伸手掐他，顾清明把她的手拉过来举到头顶，张学宁不肯顺他的意，哼哼唧唧的挣扎。
一吻终了，两人都喘着气，顾清明趴在她颈窝平复欲望，觉得自己是在找罪受。
张学宁觉得这人属实不靠谱，“姑姑还在，你再这样明天就别过来跟我睡！”
顾清明沙哑着嗓子，是委委屈屈的口气，“知道了。”
——
因着夜半惊醒的缘故，顾清明和张学宁夜里睡得晚，早晨自是起的迟了些。张学宁起身瞧着外面天光大亮，又转头看了看旁边还躺着的男人，直觉顾清明半夜跑到她房间来的事应该是要瞒不住了。
果不其然，顾清明鬼鬼祟祟拧开房门的时候，正逢张风华举着手准备敲门，想着叫张学宁起来吃早饭。
四目相对的时候，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张风华直了眼睛，满眼的惊讶，但到底是活了半辈子的人，所以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回过了神，浅笑着打破这尴尬境地，“起来了就过来吃饭吧。”
顾清明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镜子前正扎头发的张学宁轻声应了，“知道了姑姑。”
张风华转身走了，顾清明转头看张学宁，只见她一脸平静，仿佛刚才那尴尬处境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不由得疑惑，“你怎么不怕了？”
张学宁没什么情绪，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里准备所以如今发生了也不觉得惊讶，“这个时候出去，八成是要被发现的。”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她是我亲姑姑，知道了便知道了。”
顾清明瞧她那淡然处之的样子恍然大悟，如今他俩不过是换了心情，在她自己家，她自然是安心的紧。
吃饭的时候，顾清明便提了结婚的事，他本不是什么扭捏的人，早上被撞见之后反而变得坦然许多，本着趁热打铁的道理抓紧向张风华提了。
张风华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见张学宁和顾清明已然这般亲密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她温声笑着，“卿卿自己愿意便好。”
顾清明忍不住笑，他也是昨天来了之后才知道张学宁不叫张学宁，而叫张卿卿，这个名字仿佛戳中了他的神经，让他一晚上都追着她叫张卿卿，叫的张学宁烦的不行，直想把他的嘴封住。
“张卿卿，你愿意吗？”他忍着笑问她。
“不愿意。”张学宁觉得顾清明实在讨厌，一个名字而已，愣是让他叫出了揶揄的意味。
顾清明嘴角笑意更深。
饭后，顾清明不知道跟张风华悄悄说了些什么，张风华笑着跟他点头，而后顾清明便给张学宁穿戴好拉着她出了门，两个人顺着小巷一路往外走，张学宁不解，“你这是要拉着我去哪？”
“故地重游。”
张学宁瞬间了然。
顾清明牵着张学宁，两个人直奔西湖。南方的河流湖泊冬天并不结冰，所以两个人站在桥上的时候也能透过如今看见旧时之景。
张学宁像当初一般坐在石栏上，“我来过好多次了。”
顾清明坐在她边上，这个时辰西湖并没有什么人，只有轻微的风在耳畔略过，顾清明揽着她，张学宁也顺势倚在他肩膀上，“我也来过几次，想着能遇见你，倒是没想到竟在上海遇见了。”
张学宁没接话，她记得断发之前她也曾出来私访，但当时除了游玩的轻松心情之外，总是伴着一股子物是人非的失落，如今再来，条头糕没了，热闹的景致没了，但顾清明还在，就没了那样低落。
说到底，人比物重要，所以直到今时今日，才真的算是断桥不断，孤山不孤了。
“你走之后，我也再来过，也曾偷偷的出来逛了逛，可每次都觉得不高兴，总是想起来你丢下我一个人与这尘世告别，然后便觉得十分生气。”顾清明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讲着原先的心境，“后来便不出来了，躲在行宫里，但你住过的地方，你喜欢的景致，我一概不去，也不爱看。”
张学宁揶揄他，“当初这么有志气，怎么如今却是念念不忘，非要跟着我了？”
顾清明倒是十分坦诚，并不因为她的揶揄而觉得不好意思，“临死的时候就没那个志气了，只想着下辈子还要缠着你。”
张学宁乐不可支，如今的顾清明实在太过可爱，可爱到能让她忘了原先的他有多讨人厌。
张学宁四处瞧了瞧，大早晨的，着实没几个人跟他俩一样跑到西湖边上吹风，那样子看起来属实是不太聪明，张学宁站起来，想拉着顾清明起身，“走了，这么早坐在这吹风，实在太傻了。”
顾清明坐着不动，“张卿卿，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张学宁翻了个白眼。
“张卿卿，你想在哪办婚礼？”
“张卿卿，你是不是还没说过喜欢我？”
“张卿卿，我想生一个女孩。”
“顾绍桓，我觉得你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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