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

十二月中旬，顾清明牵着张学宁，冒着蒙蒙细雨踏上了回南京的火车。

顾清明一直担心张学宁的伤口疼，原本想着挑个好天气再带她回去，但张学宁觉得火车票都买了，更重要的是已经把回程的日子提前告知了顾家父母，合该按着日子回去，如此，张学宁做主，两人还是提着事先收拾好的行李，早早地来了火车站。

顾清明拗不过她，只好自己多准备件厚厚的大衣给她套上，生怕冻着她。

火车上，张学宁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瞧着窗外不停往后倒的草木，陡然生出一些紧张，那是对前路未知的迷茫与无措。

顾清明坐在她旁边紧挨着她，他伸手握着她经年温凉的手，瞧着她不言不语的模样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张学宁回神，她倚在他肩膀上，“你别这么战战兢兢的，哪里有那么严重？”

顾清明揽着她，“我是怕你自己忍着不告诉我，如果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好。”她轻声应了。

南京靠北，火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张学宁望着窗外逐渐明朗的天，暗道今天的南京倒是个好天气。顾清明也看见窗外天气渐好，自是颇为高兴，“南京是个好天气，明显是等着你来呢。”

张学宁挑眉，“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顾清明无辜的瞧着她，“明明是真心实意，到你这就成了冠冕堂皇。”

张学宁揶揄他，“那让季休接任部长也是真心实意的？”

打张学宁出院之后，顾清明天天粘着她腻歪不肯去上班，大多数工作也是叫小梁给他送过来在家里完成，前些日子季休亲自来了一回给他送文件，见着顾清明那德行就知道他不可能回去上班，所以老老实实的自己回去做苦工，把顾清明不怎么愿意干的那些公事非常自觉的揽到了自己身上。

顾清明给季休打电话的时候显得十分情真意切，“要不然，这个部长给你做吧，如今没有我，你也把政治部打理的井井有条。”

季休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你别瞎撺掇，我就愿意干审查员，你别想着把所有事都推给我。”

顾清明笑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还不知道要在这个位置坐多久，你再好好想想。”

季休:“没事我挂了，我不想听你废话。”

和季休你来我往的揶揄在脑子里匆匆闪过，顾清明面上却十分正经，严肃的回答了张学宁的问题，“那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了！”

但是这个真心实意有几分就不得而知了，顾清明猜张学宁极有可能不会留在南京，所以他势必要跟着一起回来，她在政府工作，陈谅是顶尖上的人物有的时候鞭长莫及，政治部部长这个位置刚刚好，既能护着张学宁，还能省了许多同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打交道的麻烦，是极好的职位，所以到底会不会让给季休，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张学宁没接话，明显是不信这男人顺口就来的嘴。

因着南京离上海近，所以不过小半天的时间，顾清明已然带着张学宁站在了自己阔别近半年的故土上。

下火车的人多，顾清明紧揽着张学宁，生怕有人挤着她，也怕两个人被挤散，张学宁乖乖的随着他一起走，压下那积攒了一路的紧张不安。

出了火车站，便有顾家的管家迎上来，管家连忙接过顾清明手里提着的箱子，互相打了招呼便上车直奔顾家宅邸。

车子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张学宁一直偏头看着窗外不吭声，顾清明觉着她心绪不佳，这种低落好似从她上火车那时便生了出来，他紧了紧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张学宁偏过头看他，本想着告诉他没什么，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凭她自己根本压不下那些紧张和不安，所以沉默半晌还是选择跟他坦白。

她有些无奈的笑，也带了些自嘲，似乎在这种情况下，紧张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她一个已经活了两辈子的人身上，“我……有些紧张。”

顾清明听了也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我陪着你，不用紧张，我说了，我父母一定会像你父母一样喜欢你。”

“如果，跟原先一样，他们并不喜欢我呢？”张学宁还是觉得紧张，她原先不得太后喜欢，可后来真心实意的相处那么多年，她也能感觉到太后对她的转变，尤其是到最后，她竟是凭着昔日最不喜她的太后的手保住了她和他之间唯一的血脉。

可如果当初太后就是不喜欢她呢？她也是没办法的，如今她更是没底，她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现如今也没什么长辈，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讨长辈喜欢。

顾清明似是明白她的所思所虑，他握着她泛凉的手，说的十分笃定，“没有如果，就算有，阿宁，我们一起度过。”

“好。”张学宁冲着他笑了笑，那些紧张不安也被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给渐渐抚平。

车子一路驶向顾宅，张学宁听着自己原本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声在到达顾宅时渐趋平息，仿佛是生出了勇气，所有的未知也因着顾清明相陪而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总归，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这是她赔上今生而做的赌注，也相信他们都不会让彼此失望。

顾清明牵着张学宁下车，极尽体贴，张学宁一抬头就见着一位满目笑意的华贵夫人披着大衣站在门口，想来，这便是顾夫人。

顾清明也自是看见了，他牵着张学宁上前，顾夫人看着他们原本眼角眉梢都是笑，却被顾清明冷冰冰的话浇了一盆凉水。只听他一边走一边开口道:“天这么冷，穿这么少出来是怕自己不生病？”

张学宁觉着他这话未免太过噎人，赶忙拽他袖子让他闭嘴。

顾清明无奈叹息，“我是为她好，她跟你一样也怕冷。”

张学宁下意识反驳，“那你就不能好好说吗？偏要这么噎人，好话也被你说的不中听了。”

顾夫人原本被顾清明一句话噎的起火，听着张学宁反驳他简直感动的眼角泛泪，直呼自己烧香拜佛的诚意感天动地，终是得来了一个好儿媳。

是以，温柔端庄的顾夫人拉过堪堪站到面前的张学宁，冷着脸对着自己儿子下了逐客令，“人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张学宁:“……”

她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瞬间变脸对着她满脸堆笑的顾夫人拉着进屋，“学宁，我们快进去，外面太冷了。”

张学宁回头看顾清明，明显的无措。

顾清明无奈的笑，他大步追上去跟在茫然无措的小女人身边，想着阻止他明显是过于热情的母亲，生怕她吓着张学宁，“妈，你别吓着她。”

顾夫人一愣，“你别在这碍我眼，我跟学宁好着呢！”

张学宁:“……”

许是这辈子血亲缘薄，张学宁从未体会过家里的热闹，她往年跟着姑姑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是清清静静的，姑父去世之后便更为寂寥，生活环境对她的脾性有着太大的影响，再加上她满是疲累的前世记忆，她隐秘的需要守口如瓶的工作，所以除了那些逢场作戏的时候，她几乎就是个安静的有些孤僻的性子，如今乍然面对这般热情的顾夫人，她着实不知该怎么办。

她也在那几步路的时间里拼命的在脑子里翻找上一辈子有关于与这样热情的长辈相处的记忆，想着拿来做些借鉴，可找来找去，她身边不是温柔的母亲，威严的姑母，就是太后那样岿然不动的婆婆，着实没人能和如今的顾夫人相较。

如此，张学宁绞尽脑汁，也没能做出个十分合适的回应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懵。

顾清明适时握住她的手，张学宁偏头看他，眼底尽是无措，顾清明小声的安慰她，“没事，她就是太喜欢你了。”

确实是太喜欢了，顾夫人往日里端庄大方的做派在对着张学宁的时候飞到了九霄云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让张学宁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也定是个爱闹腾的女孩子。

顾夫人拉着张学宁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已然摆好了待客用的水果茶点，她朝坐在张学宁旁边的顾清明身上扔了个橘子，“给学宁剥。”

顾清明认命的拿起橘子开始剥皮。

张学宁想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

顾清明没给，“我们家向来是男人做这些。”

张学宁诧异的挑眉，显然是没想过是这般的答复。

顾夫人见怪不怪，毕竟她的丈夫弟弟儿子都是在她这样的教导下生活的。

顾夫人拉着张学宁的手，脸上有些歉意，“学宁啊，你别介意，绍桓他父亲外出巡视了，明天一早才能赶回来。”

张学宁没想到顾夫人跟她说这些，她确实也是没注意到顾父不在，她全然被顾夫人吸引，只想着怎么回应她才显得自己不失礼。

闻此，她赶忙道:“不碍事的，伯父工作要紧。”

倒是顾清明不凉不热的补了一句，“说到底还是没把您的话放心上，若是放心上怎么可能不提前调度工作。”他把之前剥好的橘子放在张学宁手心里，又伸手拿了一个剥好放进顾夫人手里。

顾夫人似是被戳中了心事，闭了闭眼才压下喉头那口气。

她准备等顾伯仁回来后好好的聊聊心事。

张学宁偏头看顾清明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有些回不过神，顾清明……好像是在挑拨离间？